中图分类号:B244.7;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074(2013)06-0008-06 在线杂志:http://skxb.jsu.edu.cn 朱熹(1130—1200),字元晦,号晦庵,徽州婺源(今属江西)人。南宋绍兴十八年进士,官至华文阁待制,谥曰文。著作甚富,影响较大的有《四书集注》、《诗集传》、《楚辞集注》、《朱子语类》等。诗文则有后人编纂的《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一百卷、《续集》十一卷,《别集》十卷。《宋史》卷四百二十九《道学传》有传。 朱熹是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其美学思想以“道”为根本,反对“文”的独立价值和地位,不过他并不像周敦颐和程颢、程颐那样认为“作文害道”,认为“文”与“道”势不两立,彻底否定文辞的形式美、艺术美,而是在坚持道德美的前提下,对诗的赋比兴创作方法和审美方法作了有益的探讨,体现了比较圆通全面的美学视阈。与宋代古文家比较,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正如古文家以文学家自命而大力倡导道德美一样,宋代理学家以道德家自命而对文辞美实际上亦有所贡献。在道本文末这一基本倾向上,二者实无质的分别,尽管理学家一再强调这种分别。 一、“道者文之根本” 理学家的美学即道德美学,朱熹的道德美学是在论述“道”与“文”的关系时集中展示的。唐宋古文家要求“文以贯道”,说到底是为了通过“贯道”提高“文”的价值,着眼点在“文”。朱熹的着眼点、立足点则在“道”,他只能容忍从“道”中自然流出之“文”,而不能容忍“贯道”之“文”,虽然在文本上二者看不出什么分别。《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九云: 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惟其根本乎道,所以发之于文皆道也。三代圣贤文章,皆从此心写出,文便是道。今东坡之言曰:“吾所谓文,必与道俱。”则是文自文,而道自道,待作文时,旋去讨个道来入放里面,此是它大病处。……说出他本根病痛所以然处,缘他都是因作文(按:立足点是“文”)却渐渐说上道理来,不是先理会得道理了方作文(道先文后,道本文末),所以大本都差。 才卿问:“韩文李汉序头一句(按:即李汉《昌黎先生集序》首句云:‘文者,贯道之器也。’)甚好。”(朱熹)曰:“公道好,某看来有病。”陈曰:“‘文者贯道之器’。且如六经是文,其中所道皆是这道理,如何有病?”曰:“不然。这文(六经之文)皆是从道中流出,岂有反能贯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是吃饭时下饭耳。若以文贯道,却是把本为末,以末为本,可乎?”因说苏文害正道。 圣人之言,坦言明白,因言以明道。 《与汪尚书》云:“若问惟其文之取,而不复议其理之是非,则是道自道、文自文也。道外有物,因不足以为道。”《读唐志》云:“古之圣贤,其文可谓盛然矣,然初岂有意学为如是之文哉!有是实于中,则必有是文于外,……圣贤之心既有是精明纯粹之实以旁(磅)薄充实乎其内,则其著见于外者亦必自然条理分明,光辉发越而不可掩。盖不必托于言语、著于简册而后谓之‘文’,但自一身接于万事,凡其语默动静,人所可得而见者,无所适而非‘文’也。”朱熹说的“因言以明道”,与李汉说的“文者,贯道之器”、柳宗元说的“文以明道”表面上确难看出什么不同,不过在出发点、立足点、侧重点上,朱熹认为确有本质不同。古文家所云“文是文,道是道”,“是二本,非一本”(《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九评苏轼语),把“文”与“道”看成两个可以独立的东西,首先陷入了二元论。其次,为了“作文”,临时讨个道放在文里,以提高文的价值,还是以文为本,以道为末,本末倒置了。朱熹则认为,“文”与“道”是不可分开的“一本”,“文便是道”;若要分出轻重,则“文”不过是“道”之“本”上长出的“枝叶”,“道”是“本”、“文”是“末”。不只文辞之“文”是道的表现,人生的一切文饰之美无不是道的光辉显现。朱熹认为,这就是理学家与古文家道德美学的根本不同。 二、“文词,一小伎耳” 理学家的人生追求,是“太上立德”,做一个道德君子。与这个远大目标相比,舞文弄墨,就显得是雕虫小技,仅以此为务,只能是与道德君子相距甚远的“小人”。朱熹说:“至于文词,一小伎耳。以言乎迩,则不足以治己;以言乎远,则无以治人。是亦何所与于人心之存亡、世道之隆替,而校其利害,勤恳反复,至于连篇累牍而不厌耶?”(《答汪叔耕》)“‘辞欲巧’乃断章取义。有德者言虽巧,色虽令,无害。若徒巧言令色,小人而已。”(《答范伯崇》)因此他批评舍道德义理而唯文词是务的纯文学倾向:“文字之设,要以达吾之意而已。政(正)使极其高妙(指文词高妙)而于理无得焉,则亦何所益于吾身,而何所用于斯世?”(《答曾景建》)“用力于文词,不若穷经观史以求义理,而措诸事业之为实也。”(《答汪叔耕》)“文而无理,又安足以为文乎?”(《与汪尚书》)“今人作文,皆不足为文。大抵专务节字,更易新好生面辞语。至说义理处,又不肯分晓。”(《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九)他与唐宋古文家的分歧亦在于此:“予谓老苏,但为欲学古人说话声响,极为细事,乃肯用功如此。……如韩退之、柳子厚辈亦是如此。……然皆只是要作好文章,令人称赏而已。究竟何预己事,却用了许多岁月,费了许多精神,甚可惜也。”(《沧洲精舍谕学者》)“……韩愈氏出,始慨然号于一世,欲追诗书六艺之作,而弊精神、靡岁月,有甚于前世诸人之所为者。……自是以来,又复衰歇数十百年,而后欧阳子出。然考其终身之言与其行事之实,则恐其亦未免于韩氏之病也。”(《读唐志》)朱熹特别指出,韩愈倡导的古文运动虽然标举“古道”,但“他只是要做得言语似六经便以为传道,至其每日工夫只是做诗博弈,酣饮取乐而已”,本色上还是文学家,“古文之与时文,其使学者舍本逐末,为害等尔”(《答徐载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