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表”与“试金石”:青年党的军事活动(1923—1935)

作 者:
李翔 

作者简介:
李翔,南方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博士后,ndlx880@sina.com,广州 510515

原文出处:
近代史研究

内容提要:

1923—1935年的青年党,并不像其建党元老所言,全在文化学术和教育上用功夫,而是极度重视军事工作,花费大量的党力用于军事活动,以实践该党的“革命”方略。1935年6—7月,苗可秀被日寇逮捕杀害,该党军事活动至此告一段落。军事活动的失败,实际宣告青年党试图与国共一决高下企图的彻底破产。为继续生存下去,青年党被迫依附于国民党,改走所谓“宪政”之路。由“革命”到“宪政”,青年党军事活动的曲折命运,犹如一根“体温表”与一块“试金石”。借助它,更能准确地测量出民国政治力量对武力的依赖程度,更能深刻地认识民国政治力量残酷的生存法则。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3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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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20世纪上半叶高扬革命的时代激流中,一度号称国共之外第三大党的青年党,不仅以革命政党自诩,还自认比国共更为“革命”。①青年党并不像其建党元老陈启天等对外所表述的“以社会运动相标榜,全在文化学术和教育上用功夫”②,而是极度重视军事工作。1923—1935年,青年党花费了大量的党力用于军事活动,以实践其“革命”方略。学界往往把眼光过多地投向国共的军事运动,对其他政党——尤其是青年党和民盟的军事活动,鲜有文字专门加以论述。③

       实际上,直至1935年夏,在国民党及日寇的打压下,缺少底层民众支持、内部矛盾重重、组织难以为继的青年党,为了生存,最终不得不放弃军事活动。以这一年青年党的八大为标志,该党走上了改变政党政策的道路——放弃武装革命,转与南京政府妥协、合作。而国民党政权也需要给一支被降服的政治力量“一杯羹”。这既可以回击“异教徒”对国民党独裁的抨击;又能利用青年党作为反共阵营的吆喝力量;还能用接纳青年党议政这一新型“建筑材料”,为南京政府正努力实施宪政“装潢门面”。从被国民党终结革命,到被国民党吸纳为宪政的幌子,青年党军事活动的曲折命运,犹如一根“体温表”与一块“试金石”。借助它,能更准确地测量出民国政治力量对武装力量的依赖程度,更深刻地认识民国政治力量残酷的生存法则。

       一、青年党军事活动的发轫

       国共青三党虽然彼此敌意甚浓,但建党之始,青年党的若干重大政治话语体系与国共两党并无多大区别。④审视其1923年12月2日的建党宣言,同样呼吁“行大规模之革命”,对内“推倒祸国殃民之军阀”。⑤

       1924年,党魁曾琦归国。1925年冬,青年党总部由巴黎移至上海,旅欧党员陆续回国。⑥为拓展国内党务,曾琦主张青年党设二级党员,目的是方便拉拢军阀、官僚和政客。随着主要党员纷纷回国,青年党广结各地军阀,力图与国共分庭抗礼。1926年,曾琦联络孙传芳,笼络孙的一些幕僚食客加入青年党。曾向孙提议,联合吴佩孚和张作霖,抵抗广东革命军。曾琦派秘书赵毓松到汉口向吴佩孚游说,孙吴对曾的建议颇为赞赏。⑦与张吴孙三大军阀的联络,是青年党从事军事活动的重要突破口。

       1926—1927年,是中国政治舞台机遇频现、要角迭出的发展时期。在苏俄的支持下,国共两党合作发起的北伐,尤其有利于国民党武装力量的跨越式大发展。对于青年党而言,也为其提供了借助各地军阀力量,纵横捭阖的广阔空间。

       蒋介石引领的“黄埔模式”,成为当时国内政治人物关注的焦点。宣称从事“学术教育社会各方面”事务的青年党⑧,也力图仿效国民党,通过军事学校,储备人才,建立自己的新中国。

       1926年7月,正是国共联手发起北伐之时,也是南方革命力量与北方军阀政权军事决战的开端,还是青年党大力投入军事活动的重要时段。陈启天后来回忆说:“自国民革命军北伐以来,我们的同志于感受严重压迫之余,渐次引起一种从军运动。”⑨曾琦也认为“空言反共无效,非武力不可”,必须奖励党员“研究军事”⑩,并应“扶助青年同志在国内外大学及军事学校学习专门知识及技能”。(11)在这一思想指导下,余家菊、陈启天、王师曾、王慎庐、成志达等人进入孙传芳的金陵军官学校,担任政治、法律、经济、历史等课程教官,宣讲国家主义,并为孙制定“三爱主义”——爱物、爱人、爱世界。李璜入川为刘存厚、杨森、刘湘等出谋划策。青年党骨干祝顺锟、邹香岩、林华钧、袭从民等人,则由刘存厚派往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张子柱、张梦九等投靠唐继尧,出任云南讲武堂政治教官。(12)曾琦也四处奔走,并亲自为张作霖制订“四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民德(13),借以对抗马克思主义和三民主义。据统计,1926—1927年青年党“先后赴云南讲武堂、金陵军官学校、东北讲武堂、四川各军军事学校、日本士官学校及军事专科学校学习军事的同志,约有1000余人”。(14)其目标是“借以养成大批反共军人,与共产党为最后之奋斗”。(15)

       青年党虽组建于国外,但却“没有国际做背景”(16);又反对中共对底层民众的动员与依靠,主张“全民政治”。(17)其党员构成以知识分子为主,也有少数的农民、工人与商人。(18)青年党既无国际力量支援建军;又不可能依托人数庞大的底层民众,构建自己的武装力量。这一时期,青年党是国共两党共同的敌人。该党既然要武力反共,在一无外援,二不愿深入底层白手起家的背景下,除了依托国共北伐的对象——南北地方军阀,别无他途可言。

       而与军阀合作,就和青年党1923年的建党宣言大相违背。这不仅得不到国共的理解,党内也有人难以谅解,以致多少年后曾琦去世,左舜生为其辩解:“有人责备慕韩,说他不应该和若干的军阀有所接近。甚至连党内的同志,在这一点上也有对他不谅解的。现在慕韩死了,我们试平心静气的想想:他所领导的一个党,一个爱国而反共的党,简直弄得无法可以生存。剩下可以接近的,就只有寥寥的几个军阀。他不去和他们接近,还和谁去接近?”(19)左舜生悲从中来的感慨话语,极为传神地刻画出了青年党的政治立场和阶层属性:一是全力走上层路线,寄希望于军阀;二是完全没有底层民意基础,没有亲近自己的底层民众。青年党真可谓是一个悬浮的党,悬浮于中国各类政治力量的中间——上不着天,下不挨地!这样的党,在中国近现代的政治土壤中,是难以生根、开花与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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