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与中国文明对话的新开端

——以西人在元大都“汗八里”的经验为中心的考察

作 者:

作者简介:
欧阳哲生,北京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欧阳哲生,男,湖南耒阳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原文出处:
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欧洲与中国的交往从元朝开始以元大都“汗八里”为中心展开,从此进入一个新阶段。通过对蒙高维诺、鄂多立克、马黎诺里等方济各会士留下的游记、书信的梳理、解析,可以显现元朝时期西人的“北京经验”和当时中欧交往的状况,并勾勒出西方的“汗八里”形象。


期刊代号:K23
分类名称:宋辽金元史
复印期号:2013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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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13)05-0141-11

       从元朝开始,欧洲与中国文明的对话和交流进入一个新阶段。这里所谓“新”主要包含三层意义:一是从元朝开始,中欧文化交流地点发生了转移,欧洲与中国文化交流的重心由长安转向元大都——“汗八里”。二是从元朝开始,欧洲与中国的交往正式见诸于西人游记、书信记载,例如,《马可波罗游记》、《鄂多立克东游录》、《马黎诺里游记》等即是当时意大利商人、遣使游历中国的代表性作品,它们见证了欧洲与中国交往的历史,也是最早对北京报道的西方游记作品。三是从元朝开始,罗马教廷遣使蒙高维诺等方济各会士赴元大都,在这里设立教堂,发展信徒,从此罗马天主教传入到中国内地,中西宗教交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不过,有关元朝时期中西交通的材料在中国史籍中的记载相对较少,作为正史的《元史》除了记述也里可温教和马黎诺里使华外,鲜少相关记载,这反映了明朝对前朝这方面史迹的忽略甚至可能是忌讳。因此今天我们研究有元一朝的中西交通史主要是依赖于西籍史料。英国著名汉学家裕尔(Henry Yule)编译的四卷本巨著《东域纪程录丛——古代中国闻见录》(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being a collection of medieval notices of China)即是这方面文献的汇集,张星烺编注、朱杰勤校订的《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1册第五章《元代中国与欧洲之交通》即多取材于该书。①由于以往对马可波罗及其游记研究相对较多②,故本文对《马可波罗行记》不再赘述,而主要以蒙高维诺、鄂多立克、马黎诺里等方济各会士留下的游记、书信所记“汗八里”的材料为基础,勾勒西人的元大都“汗八里”形象。

       一、中西交通的新形势及西人来华路线

       13世纪蒙古族的铁蹄遍布欧亚大陆,在他们所征服地区,成吉思汗及其子孙们先后建立元朝和四大汗国: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利汗国。这些汗国将欧亚大陆连成一片,在被征服的广阔疆域,蒙古各大汗国之间为了政治、军事、经济方面联系的必要,他们开拓海陆交通,建立通讯驿站,从而使中国与中亚、西亚、欧洲地区的联系和来往更加紧密。

       与以往历朝相比,蒙元帝国交通之发达,主要体现在海运交通和邮驿制度这两方面。白寿彝先生论及元朝海运开拓的重要性时说:“元明清交通底特色,是海运底发达。”“元以前的海运,并不是有整个的计划,而元以前的海运也与国家大计,无密接的关系。自元时起,海运底意义便显然和以前不同,这时的海运,显然关系着国家底根本;它在元明清的重要,一如运河之在唐宋。”③方豪先生指出元朝时期邮驿之发达:“元代幅员最广,东西交通亦最发达,欲究其原因,诚不易言,而我国之邮驿制度亦以元时为最发达,实为最大原因之一。然以邮驿完善,乃促进交通之频繁;而交通之频繁,固亦使邮驿之制,益臻完善也。”④鄂多立克的游记对蒙元驿站发达情形的形象报道,可为此提供佐证:

       因为旅客需要供应,所以他叫在他的整个国土内遍设屋舍庭院作为客栈,这些屋舍叫做驿站。这些屋舍中有各种生活必需品,[对于在那些地区旅行的一切人,无论其境况如何,有旨叫免费供给两餐。]当帝国中发生新事时,使者立刻乘马飞奔宫廷;但若事态严重紧迫,他们便乘单峰骆驼出发。他们接近那些驿站——客栈或车站时,吹响一只号角,因此客栈的主人马上让另一名使者做好准备;前来投递情报的骑士把信函交给他,他本人则留下来休息。接过信的另一名使者,赶快到下一驿站,照头一人那样做。这样,皇帝在普通的一天时间中得知三十天旅程外的新闻。

       但步行的急差则另有安排,一些被指派的急差长期住在叫急递铺的驿舍中,而这些人腰缠一带,上悬许多铃子。那些驿舍彼此相距也许有三英里;一个急差接近驿舍时,他把铃子摇得大声叮当响;驿舍内等候的另一名急差所见后赶紧作准备,把信尽快地送往另一驿舍。于是消息从一名急差转给另一急差,迄至它送抵大汗本人。总之,整个帝国内发生的事,他就能马上或者至少迅速全部获悉。⑤内中有关急递铺之叙述,与中文文献《经世大典·急递铺总序》所记内容颇为接近。⑥蒙元交通、邮驿之空前发达,成为蒙元史的一大特征。因而研究蒙元交通也成为中外学术界的一大课题。⑦

       元朝时期发达的交通网络,为西人来华提供了必要条件。西人前往元大都“汗八里”所走的路线,大致可分为陆路、海路两途。选择陆路者可以马可波罗、马黎诺里为代表。马可波罗是从意大利出发,渡过地中海,先到君士坦丁堡;然后横过黑海,到达克里米亚;再穿过西域的大沙漠,到达上都,最后南下抵达大都。⑧马黎诺里先由海道抵君士坦丁堡,然后渡黑海抵喀法,穿过察合台汗国都城阿力麻里,“过沙山,乃至东方帝国都城汗八里”。⑨选择海路者以鄂多立克、蒙高维诺为代表。鄂多立克是从君士坦丁堡出发,先到巴格达;再由波斯湾乘船经过印度、斯里兰卡、苏门答腊,最后抵达中国广州;以后走陆路到扬州,沿大运河北上到大都。⑩蒙高维诺先到波斯国讨来思城,然后泛洋至印度,再经东南亚海域、南海到中国。(11)欧谚曰:“条条大路通罗马。”在13、14世纪,元大都作为世界性的大都会,可谓四通八达,条条大路通大都。

       由于陆上交通相对便捷,当时“欧洲的旅行者们前往中国旅行大多数走的是陆路”,这与明清时期主要通过海路前往中国的西方传教士、商人明显有别。张星烺先生论及元朝中欧通商情形时指出:“裴哥罗梯之《通商指南》最可证明当时中欧通商之盛。氏虽未亲至东方,然确闻诸曾至东方商人。吾人读其书,可悉当时欧亚二洲陆道通商所经之道途及情况若何也。”此处张星烺先生所言及裴哥罗梯的《通商指南》,是书第一章即述“陆道至契丹”。张先生附注曰:“《元史》卷一一七《术赤传》,谓其封地在西北极远,去京师(汗八里即北京)数万里,驿骑急行二百余日方达京师,术赤封地即钦察国。后经拔都力征经营,疆宇更广。其都城在窝尔加河畔撒雷城。约翰孟德高维奴第一遗札言由克里米亚须时五六月,裴哥罗梯《通商指南》谓须时八阅月以上。三书小有不同,而大抵相符也。”(12)也就是说,当时从欧洲由陆路来元大都,大约需六个月到八个月不等。而从海路来华,则需两年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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