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本质的动态分析

作 者:
陈炎 

作者简介:
陈炎,文学博士,山东大学文艺美学中心教授,电子邮箱:cy@sdu.edu.cn。

原文出处:
文艺理论研究

内容提要:

艺术的本质既不是人脑中所固有的,也不是理论家所构造出来的,而是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被不断建构起来的。因此,任何对艺术的本质问题所进行的先验的、静态的、形而上学的界定都注定是失败的,而这些失败则给分析美学取消艺术本质的研究提供了借口。相反的,如果我们从艺术史的角度出发,在动态中考察艺术的本质,便不难发现:所谓艺术,就是人们在生活经验的基础上,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利用物质媒介或观念符号所创造的、能够诉诸欣赏者感觉器官并引发情感体验的人工制品。这其中所包含的五层意涵,都是可以分析的。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3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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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似乎是一个人人都心里明白,而人人又说不清楚的概念。说人人都心里明白,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与艺术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或从事艺术的创作,或参与艺术的传播,或进行艺术的欣赏;说人人又说不清楚,是因为我们很难用一种标准的语言为“艺术”定性:对它进行现象的描述,对它进行概念的梳理,对它进行逻辑的把握。

      即便是学者也很难对“艺术”这一概念进行逻辑的分析。古往今来,尽管有许许多多的美学工作者曾试图对“艺术”进行一种一劳永逸的界定,但结果却很难获得学界的认同。甚至有人怀疑:在五花八门的艺术门类和艺术作品之中,是否真的存在一种共同的“本质”?有人指出关于“艺术是什么”的问题在当代美学尤其是英美分析哲学美学中已被认为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自我循环的假命题而被质疑。其实在这之前,狄尔泰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问题,他曾十分敏锐地指出:“艺术”只有在上下文中才有意义;艺术只有在特定的历史中才有意义;艺术在人们的关注中才有意义;因此不存在所谓没有前提的艺术,故而不必对艺术的本体问题做那种形而上的追寻,应当从对艺术本体的探讨退出而讨论艺术的意义。那种想对“艺术”做出精确性定义的绝对主义理想,想采用像自然科学下定义的方式来对“艺术”加以界定的方法早已在艺术理论的研究中被证明是行不通的;由于“艺术”这一命题基本上没有实指,所以“艺术是什么”这一命题本身就是“伪命题”。因此,美国美学家莫里斯·韦兹和肯尼克,都根本否定给艺术下定义的做法,宣称艺术是不可定义的(李彤65)。

      笔者认为,艺术的本质之所以难以求得,只缘于我们常常以静态的观点来看待这一问题,而没有把艺术的本质看成是一种不断生成的历史过程。事实上,概念是死的,艺术是活的。于是,“存在先于本质”这一命题不仅适用于对人的理解,而且适用于对艺术的分析——人们不是先有了艺术的概念,才根据这一概念去从事艺术活动,而是在具体的艺术活动中不断建构着艺术的本质。因此,我们与其像分析哲学那样,从静态的概念入手去界定什么是艺术;不如从历史的过程出发,对艺术的本质进行一种动态的分析。

      从艺术史的角度出发,可以发现:所谓艺术,就是人们在生活经验的基础上,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利用物质媒介或观念符号所创造的、能够诉诸欣赏者感觉器官并引发情感体验的人工制品。上述概念至少包含五层含义:第一,从现象来说,艺术是一种“人工制品”。第二,从目的来说,艺术旨在引发人们的“情感体验”。第三,从创作来说,艺术需要凭借人们的“想象能力”。第四,从媒介来说,艺术需要利用“物质材料或观念符号”而诉诸人们的“感觉器官”。第五,从源泉来说,艺术来自“生活经验”。下面将逐层分析。

      在西班牙北部的坎塔布连山区所发现的“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一向被认为是人类最早的艺术现象。据考证,这些洞穴中所保存的野牛、野马、野鹿等形象是旧石器时代的先民们留下的。然而在一万多年前,人们在洞穴的石壁上绘制那些形象生动、色彩艳丽的动物形象并非是为了单纯的“审美”,而可能有渴望狩猎成功的巫术动机。因为在那些奔跑跳跃的牡鹿和垂死挣扎的野牛身上,大都留有被长矛刺中的痕迹。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在《金枝》一书中指出,人类对自然界的理解和掌握大致经历了巫术、宗教、科学三个阶段。所谓“巫术”,是人们凭借自己的想象力以一种并非科学的方法来征服自然的行为。借用这种理论来分析“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可以设想:那些以狩猎为生的旧石器时代的先民们,十分渴望通过绘画的形式来掌控那些形影无踪的野兽,他们在岩洞的石壁上绘画各种动物的形象,并在它们的身上刻下长矛的痕迹,其目的是为了获得狩猎的成功。或许在次日的狩猎中他们确实获得了成功,他们便相信自己的绘画具有某种神奇的魅力。所以,他们便在这个神奇的洞穴中反复进行着这种神奇的努力,于是便留下了这些神奇的作品。尽管这些作品并不是为了单纯的欣赏,而是有着强烈的功利目的,但是先民们在从事这类实践的过程中,却同样怀抱着强烈的生活热望和情感寄托,并渐渐掌握了构造形象的技巧。

      当然了,这种以巫术的手段来控制自然的行为是不可能屡试不爽的。开始的时候,人们可能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绘画的位置和形象不够理想,于是便在那些曾经“灵验”过的石壁上反复绘画并尽力提高自己的绘画技巧,从而留下了这样的痕迹。但是,久而久之,先民们终于发现,自己在石壁上的绘画与在山林中的狩猎之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因果联系。于是他们便放弃了这种“艺术努力”,而转向另外一种“艺术实践”。

      按照弗雷泽的观点,当先民们发现巫术失灵之后,便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转而将希望寄托在一种超人的神灵之上,“巫术”便历史性地让位于“宗教”了。所谓“宗教”,是将人类的希望寄托在某种超人的神祉之上,认为可以通过祈祷、献祭等方式而获得神灵的佑助。于是,在这种宗教热情的趋遣之下,另外一些“艺术品”便出现了。今天我们在博物馆中所看到的古代艺术品,至少可以上溯到古希腊的雕塑,如米罗的维纳斯。这尊创作于公元前2世纪末的古希腊雕像被誉为“黄金时期的缩影”。雕像虽然失去了双臂,但沉静的表情里有一种坦荡而自尊的神态,从头、肩、腰、腿到足的曲线变化是那样的自然、优美,使人体以无比圣洁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眼前,因而被认为是女性美的原型、古代艺术的典范。但不要忘记,古罗马的维纳斯相当于古希腊的阿芙罗狄忒,是一位女神的名字。古代人之所以为其塑像,不是为了单纯的审美,而有着宗教的祈祷意义。正像旧石器时代的先民们在那些野兽的绘画中寄托了狩猎的喜悦和希望一样,古希腊的先民们也在这座女神的塑像中寄托了爱情的渴望与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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