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有一类特殊的“的”字结构，如例（1），给语法分析带来挑战： （1）a.春天的到来让人们感到欢喜。 b.张三的曾在美国留学让家里人引以为骄傲。（司富珍2002） c.他的不爱说话，是尽人皆知的事。（同上） 这些句子中“的”所引导的短语形式上是动词性的，跟常规领属或修饰关系的偏正“的”字结构有很大不同。相关研究主要围绕“的”后VP是否发生了名物化以及如何分析名物化结构这两大问题展开。本文就这两个问题做出评述，通过观察比较汉英相应的名物化现象来对这种特殊“的”字结构提出新的见解。 1.词汇名物化和句法名物化 对如何看待“这本书的出版”中的“出版”，学术界一直存在争议。施关淦（1988）认为既然“这本书的出版”是名词性的偏正短语，根据Bloomfield（1933）的向心结构理论，“出版”就应该是发生了名物化，是一个名词。项梦冰（1991）认为“这本书的出版”整体上是名词性的，而“出版”则是动词，理由是汉语词类和句法成分的关系可以是错综复杂的。吴长安（2006）认为“他的不来”、“这本书的不出版”可以成立，说明其中的动词并未发生名物化。任鹰（2008）则认为，“这本书的不出版”并不能证明“这本书的出版”中的“出版”并未名物化。汉语结构成分的“名物化”并不一定要有形式标志。 要想分辨出以上这些分析的高低，一个首要问题是要搞清楚究竟什么是“名物化”。简单地说，一个非名词性成分（通常是谓词性成分）用作名词，就可以叫做“名物化”（nominalization）。但实际上，名物化所涉及的现象呈现不同的层次。这种层次差异在英语中有明显体现。英语的构词词缀可以使很多动词有相对应的名词表达，如-ion（construct—construction）、-ness（careless—carelessness）、-ment（move—movement）等等。还有一个普遍的做法是以-ing形态来实现从动词性到名词性的转变，几乎适用于所有的谓词结构，如例（3）： （2）Micheal ran the marathon. （3）a.Michael's running of the marathon made her proud. b.Michael running the marathon easily made her proud. c.Michael's running the marathon easily made her proud. 英语这种-ing形态的名物化也叫做gerund。上文所述使用-ion、-ness等词缀方式的名物化为词库添加了新名词，所以是词汇层名物化（或者叫“名词化”）。但使用-ing的名物化并不产生新名词，而是一种句法层面的操作，所以是句法层名物化（狭义的“名物化”）。不过句法层名物化内部还有不同层次。（3a）中running具备名词属性，不再能直接带宾语，而是由of短语引入，这现象被称为名词性名物化（nominal gerund），又可简称为of-ing。在（3b）和（3c）中的动词则依然保留较多动词属性，可被副词成分修饰，running还可直接带宾语（3c），甚至可以带主语（3b），这种现象被称为动词性名物化（verbal gerund）。 值得注意的是，名词性名物化不同于名词化。两者有一系列句法表现上的差异。名词化得到的是普通名词，接受形容词修饰，然而of-ing通常接受副词修饰，如例（4b）（引自Moulton 2004）。这就说明，of-ing中的动词并没有单纯以名词性质进入句法，而是在句法中保留了一定的动词属性，不受形容词修饰，如例（4c），所以是句法层的名物化。 （4）a.the city's quick destruction b.The Roman's destroying of the city quickly c.??The Roman's quick destroying of the city 名词性名物化使得动词不再能够直接带宾语，所以是对动词本身进行的名物化，简称为V-ing；动词性名物化则仍然保留宾语，是在VP层面发生的名物化，所以也可以称作VP-ing①。 总的来说，英语中广义的名物化分为名词化和狭义名物化，后者又分为名词性名物化和动词性名物化。我们可以以宾语、修饰语这两个维度来区分这三个层次，见表1：
再看汉语的情况。由于汉语形态标记少，动词往往可直接用作名词，呈现“指称”用法（参见黎锦熙1924;朱德熙1984；郭锐2002等）。很多学者注意到，汉语名物化也有不同层次。首先汉语也存在词汇层和句法层名物化的区分。 胡裕树、范晓（1994）指出应当区分“名物化”和“名词化”，“名物化”是动词或形容词在语义层面转化成“事物”义，“名词化”则是动词在句法层面转化为名词的现象。石定栩（2004）也区分了两种名物化：动词名词化和动词短语名物化。前者针对动词，使其变成名词，具备名词的句法功能。例如“原材料储备”，还能接受形容词修饰（如“去年的/我们厂的原材料储备”）。后者针对动词短语，使其整体用作名词，但是整个短语仍然具有动词短语的内部结构，其中的核心依然是动词，例如“修理汽车（是很劳累的工作）”。这两个层次与表1总结的英语中的名词化和VP-ing是一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