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块(lexical chunk)’是个说新又旧、说旧又新的概念。①说其“新”,是因为从信息加工单位、从形义结合的整合性这些方面来系统考察相关现象、描述相关概念,这是以前所没有的,至少可以说是比较混沌的,而将其放到特定的理论框架中来认识,是近期才出现的事。说其“旧”,是因为将其作为一个固定单位来使用,这是语言系统的一种客观存在;对其中的某些习语性内容(如成语、谚语、歇后语等)进行记录、整理、解释、说明等,也早就为人所关注,且有比较丰富的研究成果。 近些年来,语块理论(Chunk Theory)受到国外应用语言学界尤其是自然语言处理/计算语言学界、二语教学界的普遍关注。②就二语教学界而言,国内的语块研究起步较晚,且主要集中在二语习得中英语语块的应用研究上(如濮建忠2003,王立非、张大凤2006),并以介绍相关理论成果为主。最近几年,对外汉语教学界也已经开始关注语块理论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并围绕语块的基本内涵、语块的分类及其在语言习得和教学中的作用这样一些核心论题结合汉语语块的特点做了进一步的探讨,如刘运同(2004,2005)、周健(2005,2007a,2007b)、钱旭菁(2008)、亓文香(2008)、周倞(2009)、杨金华(2009)、吴勇毅等(2010)等。由于尚处于深入研究的起步阶段,无论是语块的内涵,还是分类的标准和具体的分类结果,以及相关的教学策略,目前都存在不少争议。③进一步的分析发现,这些争议的基础常常与如何认识语块的基本性质(内涵及其属性)有关。而且学界对语块性质的认识又常常牵涉到如何认识语块和构式之间关系;而对两者关系的准确把握则有利于我们进一步刻画语块系统的内部关系。有鉴于此,本文拟从语块的交际本质出发,来重新审视语块的性质及相关问题。文章首先分析语块研究范围的变化及学界对语块内涵的基本认识,在此基础上借鉴构式语法理论的基本观念来梳理语块和构式之间的关系,并以此为语块的性质做出定位,概括语块的基本属性,进而对汉语语块的层级关系做出系统性分析,试图借此构建一个新的语块系统。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对语块内涵、属性及其层级系统的分析主要是基于语言习得尤其是二语习得的考量。 一、从语块的交际本质看语块的基本内涵 语块是作为由多个词语单位组成的较为固定的结构体而进入到语言学研究视野中的,然而,由于研究背景、研究目的、观察角度和研究方法的不同,学界对于它的内涵、属性、类型及其内在系统性等方面的认识存在着较大的分歧。当前,语块的研究范围呈逐渐扩大的趋势,对语块的分类也越来越细,与此同时也必然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 1.对语块性质和范围的认知变迁 仅就名称而言,除了“语块(lexical chunk)”这一常用说法外,还有学者将其命名为“词汇性短语(lexical phrase)”、“词汇组块(lexical chunk)”、“多词项(multi-word item)”、“词汇化句干(lexicalized sentence stem)”、“预制复合单位(ready-made complex unit)”、“集合块/预制块(pre-assembled chunk)”、“预造或半预造模块(prefabricated or semi-prefabricated chunk)”、“固定及半固定表达式(fixed and semi-fixed expression)”乃至“言语程式(speech formula)”、“套语/惯用语(formulaic utterance)”等。这不仅仅是命名角度不同而造成的不同,很大程度上反映的是对语块性质及其构造形式的认识上的差异。大体而言,暂时撇开形式上的考量,有学者认为具有一定语用功能的结构就是语块;有学者则采用频率标准,即共现频率高的一般是语块;还有学者采用语义标准,认为整体义不可由各构成成分义加合得来的就是语块。当然,就其所考察的基本事实而言,他们讨论的核心内容其实都是本质相同的现象中或大或小的部分(濮建忠2003)。也即基本上都将语块看作预先存在的、形式和意义/功能相对固定的语言交际单位。就此而言,我们发现,关于语块内涵、属性的讨论大体都是围绕着语块的形义关系在交际中的预制性、不充分透明性来展开的,对语块范围的认知过程也是基于对交际中哪些语言单位具有预制性特征而逐步认识的。对语块习得过程的认识也是从语块的特定交际功能入手,认为语言习得者将特定语块作为一个交际过程中的信息单位整体打包后进行习得和使用。基于此,下面便从交际本质这一角度来简要分析相关研究中对语块基本性质的探讨。 语块理论发端于心理学领域的相关研究。早在1950年,美国心理学家Miller和Selfridge就把单个信息组成的更大单位,即记忆对信息加工过程中所操作的单位,命名为“chunk”(一般译为“组块”)。随后,Miller(1956)指出人类能够通过组块加工来打破接受、处理和记忆过程中信息量限制这一瓶颈。较早从语言学角度关注这类块状信息加工单位的是Becker(1975),但对“组块”的概念有所调整。在语块理论出现之前,学界对习语等语块性质的单位就已有比较充分的认识,但显而易见的是,在交际中预制而成的单位并非只有习语,形义关系不完全透明的语言单位也不是只有习语(虽然习语在这个特征上体现得至为鲜明);而且传统上对习语的研究也基本上没有从语言习得、信息加工的角度来认识。Becker(1975)借鉴心理学组块研究的成果,突破了习语研究的局限,将作为人类记忆和储存、输出和使用的固定或半固定模式化的板块结构统称为语块,指出语块是作为一个内部不再切分的整体性组合直接进入到交际过程之中的,供交际者选择和使用。显然,这种“组块”已经强调了交际过程中语言系统内部既有单位的形义结合的固定性(即将语块看作交际中的“预制单位”),而不仅是将它作为记忆过程中经过成块切分而组织起来的信息单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