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学界对人称代词的研究基本上限于“代词语法学(pronoun grammar)”的研究范围,包括人称代词的范围研究,人称、性、数、谦敬、包括式与排除式等分类研究,句法功能研究,活用研究和回指、预指研究。本文拟在前辈时贤已有研究的基础上从元话语理论出发,将现场性、互动性、传信性作为人称代词与语体关系的三个变量,讨论其组合情况对语体次类的影响。 一、人称代词的二分系统 传统语法学教材几乎千篇一律地将人称代词划分为第一、第二和第三人称代词,并将第一人称代词分为包括听者的包括式和不包括听者的排除式。吕叔湘(1982:153)、朱德熙(1982:81)两位前辈指出,言者自称为“我”,称对面听者为“你”,称言者和听者以外的人或物为“他”。吕叔湘、江蓝生(1985:135)进一步指出:“就古代汉语而论,第三身代词跟指示代词的关系异常密切,应该合并成一类;剩下第一身跟第二身的代词可以合称‘对语代词’。”吕叔湘所说“对语代词”一名恰与当今所谓“人际代词”(interpersonal pronoun)是同义词,与非人际代词(uninterpersonal pronoun)是反义词。由此,依据其所指是否直接参与话语交际,人称代词分为“人际代词”与“非人际代词”两类,或者分别称之为“言语角色词”和“非言语角色词”(彭宣维2005)。 1)人际代词 人际代词的所指是面对面话语交际活动的直接参与者、出席者,即直接参与现场话语交际的双方——言者与听者,包括第一人称代词和第二人称代词。第一人称代词即“言者自称语”,第二人称代词即“听者介入语”。此外还有一个第一人称代词包括式(“咱1、咱们”),可称为“言听者合称语”,即言者出于拉近与听者之关系的目的,允许听者与自己一起共同参与话语的构建。但无论言者对交际对方使用“你、你们、您”还是“咱1、咱们”,都难以使得言者与听者的话语交际主动权平分秋色、势均力敌,话语交际主动权始终掌控在言者即“我”的手里。 2)非人际代词 非人际代词的所指不直接参与面对面的话语交际活动,即第三人称代词(“他(她、它)”、“他们(她们、它们)、怹”)。非人际代词的所指始终被排斥在面对面的话语交际之外,即便是出现在话语交际现场,也不是话语交际的直接参与者,而只是话语交际的言谈或涉及对象。 参照吕叔湘(1982)、朱德熙(1982),现代汉语人称代词的话语交际功能分类系统可以总结如下:
二、人际代词与非人际代词的不平行性 汉语学界虽然不曾提出人际代词与非人际代词范畴,但实际上对二者及其对立已经有了不少认识,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就笔者所见,学界所提二者之间的对立可以概括如下。 1)共时系统的不平行性 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种情况:既有人际代词,又有非人际代词,如英语、法语和现代汉语的人称代词;既有人际代词,又有非人际代词,但后者与指示代词形式上还没有彻底分化,如日语、朝鲜语、蒙语等;只有人际代词,没有非人际代词,如唐以前的古代汉语。而匈牙利语和新几内亚Hua语则代表着另外一种不平行现象,它们的人际代词单数形式通常都带有某种人称附缀,而非人际代词没有人称附缀,这说明后者还没有取得与前者同样的构词资格。 2)语音形式的不平行性 英语人称代词的主元音开口度呈现出下表所列的由大到小序列:
由上表可知,无论是单数还是复数主格形式的主元音,英语都存在人际代词开口度大于非人际代词的倾向,即单数形式[a]/[o]>[i:]/[i],复数形式为[a]/[o]>[e]。其他非主格形式也大体如此。 现代汉语人际代词多为带曲折调的上声或阳平声,如“我、俺、你”为上声,“咱、您”为阳平;非人际代词为没有曲折调的阴平声,如“他、怹”为阴平。明释真空《玉钥匙歌诀》对古汉语平声和上声的描写分别是:“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据朱晓农(2007),古汉语上声是个高升调,适合表达亲密关系。现代汉语的人际代词读高调,适合表达具有亲密关系的言者与听者。非人际代词从古至今都是平调,适合表达与言者、听者关系较远的他者。 无论英语人际代词开口度大于非人际代词,还是汉语人际代词声调高于非人际代词,都说明人称代词与其语音之间具有某种程度的象似关系(iconic relation),属于Peirce的象似符(icon)——概念重要性(现场出现与否)跟其语音体积大小之间存在对应性:人际代词所指现场出现,语音符号体积相应地大些;非人际代词所指现场隐身,语音符号体积相应地小些。 3)所指生命度的不平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