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时代国家形象视觉塑造的悖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丹凌,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副教授,博士,重庆 400715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研究

内容提要:

在W.J.T.米歇尔所描述的“图像转向”背景下,影像的生产、传播和接受成为民族国家形象塑造的重要路径和优先选择。影像文化不仅以其特殊的表现方式契合了国家形象的表达与传播诉求,而且展现出卓越的社会沟通力与情感召唤力。然而,影像的悖论也会造成国家视觉形象塑造的困境——多元主体、真实的幻象、视觉霸权、弱阐释性等问题成为统一性、整体性国家形象析出的障碍。影像的传播和接受有赖于它所生产的“剩余价值”,通过影像“剩余价值”的持续生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破解民族国家形象塑造的困境。


期刊代号:G6
分类名称:新闻与传播
复印期号:2013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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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769(2013)05-0190-06

      美国学者尼古拉斯·米尔佐夫在《视觉文化导论》一开篇便指出:“现代生活就发生在荧屏上。”[1]我们完全可以将这句话理解成现代文化转向的一个精辟注脚。梅洛-庞蒂、利奥塔等人试图描述的一种现代文化的断裂和变迁趋向被W.J.T.米歇尔敏锐地命名为“图像转向”,它不仅关涉人文科学领域,而且也关涉公共文化领域。照相机、摄像机、电脑、DVD、IPAD、扫描仪等等视觉媒体设备,以及影像的数字存储、处理、传输、展示技术共同撑开了一个图像作为文化主导的世界,图像成为人们回顾往事,再现生活,表达思想的重要符号体系,图像甚至形塑着人们思考和认知的崭新经验及方式。虽然图像并不会取代话语,然而,正如海德格尔在他著名的《世界图像的时代》中所阐释的那样:“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这时,存在者整体便以下述方式被看待,即:仅就存在者被具有表象和制造作用的人摆置而言,存在者才是存在着的。在出现世界图像的地方,实现着一种关于存在者整体的本质性决断。存在者的存在是在存在者之被表象状态(Vorgestelltheit)中被寻求和发现的。”[2]我们或者可以这样来理解海德格尔的“世界图像时代”:一方面,现实世界图像化,各种各样的图像充斥其间,现实以图像的方式集中呈现;另一方面,图像成为我们认知世界、把握世界的主要途径。

      照片、电视、电影,以及在网络中快速传输的视频文件不断延展着文化的疆域,各种视觉类像、幻象和艺术形式被创造出来,普泛地介入我们的日常生活,它们的“出场”、“接触”和“使用”越来越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为我们提供了新的选择、新的感受、新的经验,悄然演化为毋庸置疑的现代生活知觉的有机组成部分。可以说,图像正迸发出撕裂传统的巨大能量,将我们的“时代特征”改写为:“影像胜过实物、副本胜过原本,表象胜过现实,外貌胜过本质。”[3]

      在阿莱斯·艾尔雅维茨等学者看来,这正是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分界线,也正是在一种捍卫“言语”、反对“视觉”的普遍忧虑中,围绕视觉范式重新确定方向的后现代文化得到了更真切的确认,它以一种僭越话语和理性控制的方式重新图绘理论和认知。换言之,图像转向不仅是技术革新、艺术创造的问题,它从纯技术和艺术的狭隘范畴中解放出来,成为广泛波及哲学、社会学、美学和政治的重要力量。

      一、影像政治与国家形象

      影像不仅是审美的,也是政治的。在当下,作为一种新的文化经验和范式,影像已经彰显出强大的政治表现和干预能力,它和诸多政治主体、政治事件、意识形态勾连在一起,并且这种趋势还在不断加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社会生活中正在形成一种可以称之为“影像政治”的东西。影像绝不等于简单的“意象”、“形象”、“表象”,抑或纯粹的“情节”、“故事”、“叙事”,它们是各种社会权力关系和利益争斗的场所。而在当下这个传统规训“理性”逐渐失效,“控制机制变得越来越‘民主’,越来越内存于社会领域之中”[4]的时代,影像巧妙地和国家权力、政府、政党、利益集团、公民生活等结合在一起,成为社会管控机制的有效组成部分。因为,这种机制主要是依赖于公民的大脑和身体传播,依赖于一种内在化的过程,符合统治要求的社会融合抑或排斥行为不再主要借助外在的“规训”实现,而是内存于主体自身——“行使权力的机器直接组织人的大脑(通过通讯交往系统、信息网络等)和人的身体(通过社会福利系统、活动监控系统等),把人们驱入与生命感受和创造欲望的自动间离(alienation)之中。”[5]这意味着社会控制和主导性文化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作为精神力量规范人们的行为,并内化为人们的价值观、生活准则的主导性文化,其影响力甚至超越了各种社会机构组成的架构严整的“规训体系”。影像文化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之下演化为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肩负起意识形态生产和表达的重要功能,成为国家、政党进行社会控制之有效的工具。

      而在全球化趋势不断加强,传媒影响力日益加深的当下,对于民族国家来说,影像文化的政治功能首先体现在国家形象的塑造与传播上。国家形象是国内外公众对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个相面的总体印象及评价,既是一国民族精神、社会价值观、历史传统的综合反映,也是一国文化软实力、意识形态的集中体现。对外而言,国家形象深切影响着民族国家在国际社会当中的地位和作用;对内而言,国家形象极大左右着公民对社会核心价值体系的认同和内化过程。建构良好的国家形象是民族国家迫切而艰巨的政治使命。而影像的强大表达力和传播力也使它日益成为塑造、传播国家形象的重要方式及途径。

      影像文化之所以能够承载国家形象,主要由于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首先,影像表达方式的特殊性契合了国家形象表达与传播的需求。确切地说,“国家形象”存在三个层面:一是现实层面,即国家的实体形象,包括一个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个相面的状况,是物质内涵与精神内涵的统一体。但是,这一层面的国家形象处于原初状态,是分散的、不定型的,无法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自主形成完整的、统一的形象。二是“拟态”层面,即国家的媒介形象,它是媒体文本中呈现的具有象征性、隐喻性的代表性形象,是对国家现实状况的浓缩、概纳。三是认知层面,是国内外公众通过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所获得的对某一国家物质、精神内涵的总体性认识。然而,公众的直接经验往往是有限的,对于国家形象的认知更多来源于中介媒体的间接经验,也就是媒介呈现给我们的“国家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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