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早期浪漫主义的动态美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歌,女,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北京 100732

原文出处:
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德国早期浪漫主义认为美属于古典艺术,现代艺术的审美特征在于有趣,有趣的不确定性引发反思。而原初的优美被看成先于反思,回溯优美的道路却是通过无限反思——即在对立两极之间的无限往复运动——实现的。浪漫主义把艺术家、作品和鉴赏者重新融合在一个创造性的互动关系中,将审美的权力关系改造成人人都是艺术家的共和制。为了从哲学的角度解释浪漫主义美学的动态结构,本文分析了康德和早期费希特的“自我”与“反思”概念,以及施雷格尔和诺瓦利斯各自提出的不同观点,试图说明德国早期浪漫主义的哲学、美学和政治学是如何如同圆圈(Zirkel)般地围绕“自我”和“反思”展开的。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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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11(2013)05-0077-08

      一、美与有趣

      德国早期浪漫主义①对美学的重要贡献之一,是将看上去不美的东西——或者说“审丑”——纳入了“审美”。施雷格尔认为,他所处时代最显著的审美特征在于,将“美”拓展到“有趣”(interessant)。那时的主导的美的观念是质料和形式的一致完善,而“丑”被看成衰败和匮乏,所以,“有趣”这个概念在当时称得上标新立异。

      施雷格尔在《论古希腊诗学研究》(ber das Studium der griechischen Poesie,1797年)中,称“有趣”是“美学价值的真正现代尺度”②(SⅠ,346)。之所以要引入“有趣”的概念,源于施雷格尔对当时之艺术和诗学的诊断:古典艺术是真正的美,现代的艺术和诗不过是有趣而已。他在《诗学对话》(Gesprch über die Poesie,1800年)中称,古典神话曾给艺术提供坚实的支点和统一且无法分割的完整诗学(SⅡ,313),现代诗学和艺术丧失了古典神话,完善的美一去不复返。日常与众神的交融缔造了古典的世界观,而现代世界被祛魅为客观对象化的世界。返回已不可能,模仿古代不过是戏仿和卖弄;“古人完整的自然教育已沦落,不可挽回地变质了”(S Ⅱ,188)。在现代艺术中,个体的创造看似活跃,却匿名而散乱,艺术品呈现出各种形态和艺术语言,人们却丧失了心灵的敏感。

      现代诗学要么还没有实现它所追求的目标,要么它就根本没有确定目标,它的教化没有方向,它的历史内容没有合规律的关联,整体没有一致性(SⅠ,217)。……现代诗学的唯一性格似乎就是没有性格,其内容的共性是混乱,其历史精神毫无规律可言,其理论的结果就是怀疑主义(SⅠ,222)。……此外,特性、个我和有趣在整个现代诗学的内容中占据主导,这在近些时代格外突出。焦灼而无止境地追求新鲜、辛辣和炫目,而最终还是难以让人心满意足(SⅠ,228)。

      现代诗学呈现出的无目标、无方向、无支点、无规律、无性格,原本是时代的症候,开始也令施雷格尔等浪漫主义成员感到不知所措,后来却慢慢成为滋生新诗学的契机,甚至成为早期浪漫主义美学的起点,成为“渐进诗学”(progressive Poesie)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以至于他后来明确表示,审美的无政府状态可以引发有益的变革(wohlttige Revolution)(SⅠ,224)。

      施雷格尔是这样定义“有趣”的:有趣即“通过丧失有限现实性并摧毁完整形式,从而激发对无限现实性的追求。”(SⅠ,213)与“美”不同,“有趣”并不关心感性和精神之间的和谐或紧张,它在意的是辛辣、惊诧、怪异,简单地说就是唤起注意力。但它的吸引力时常与疑惑并行,无法规可循。它摄住人,却不让人把握住它。因而“有趣”只有暂时的审美价值,带有过渡性质,所以被看作“无限地完善审美能力的必要准备”(SⅠ,214)。与其说它“丑”,倒不如说它是处于“美”之边缘的待定义的中间物。与美的当下直观相比,“有趣”因令人费解而引发思考,激发审美教化(sthetische Bildung)。

      通过对审美反思性的强调,浪漫主义美学获得了一个特殊的时间维度。这个时间维度不是西方基督教背景之下的线性观——以创世为始,以最后审判为终,而是“圆圈”(Zirkel)的循环时间观。③这种时间意识受费希特知识学的启发,与自我和反思概念相关。本文在构架上也参照早期浪漫主义所崇尚的重叠但错落的圆圈形态,而不是通常的线性论证。

      二、优美与反思

      随着“有趣”引发反思,会产生另一个问题:审美涉及感性,而反思则属于知性范畴,反思是否会阻碍审美呢?

      克莱斯特给出的回应,表达了浪漫主义对审美中反思的看法。他在《论木偶戏》(ber das Marionettentheater 1810年)一文中提到一位技艺精湛的歌剧舞蹈家,他常常喜欢看民间木偶戏——尽是些充满戏剧性的庸俗闹剧。他认为,与鉴赏一件出众的艺术品相比,敬重一件平庸的艺术品需要更多的天分。前者之美已显著并得到公认,平常的理解力就能理解它的意义;而平庸的作品充斥着偶然,甚至矛盾,因而需要更敏锐的判断、更幽微的感受力、更活跃的想象力,才能提纯其中的美。木偶虽然毫无灵魂,却能展示均衡、灵活与轻盈,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每个动作都有一个重心,从木偶内部指挥这个重心就足够了,四肢不过像垂摆一般,没有任何附加动作,机械地随之而动”④(KⅡ,339)。正是附加和修饰破坏了舞蹈艺术的美,“因为修饰让……心灵发生位移,离开了运动的重心”,只有通过专注,回避所有的干扰,才能达到优美的境界。但这里所说的专注是一个没有意识、没有反思的状态,而集—中(Kon-zentration)作为从外向内汇集的过程,也是由意识主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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