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尼采“美与艺术”思想的逻辑结构

作 者:

作者简介:
金寿铁,吉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与文化研究所

原文出处:
哲学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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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众多19世纪欧洲哲学家当中,对20世纪艺术思想和美学思想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哲学家当首推尼采。时至今日,尼采不仅被视为一个哲学家,而且被视为一个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和独一无二的诗人。(Fink,S.10)究其原因,在他那里,关于“美与艺术”的论题不仅是贯穿其全部作品的一条红线,也是其全部哲学思想的关键所在。但令人困惑的是,迄今学界还很少有人从“美与艺术”这一视角审视尼采的整个思想。当然,与其他尼采专家不同,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芬克(E.Fink)等人独辟蹊径,别出心裁地解释尼采思想,触及了尼采美学思想的不同侧面。不过令人遗憾的是,他们也并不认同“美与艺术”是尼采哲学思想的关键乃至核心所在。为此,本文将围绕尼采的主要著作,努力追寻他关于“美和艺术”思想的逻辑线索,阐明他的“创造美学”的基本特征,以此重塑艺术与美在他的哲学中的地位,重新勾画作为一个研究美与艺术的思想家尼采的新形象。

       一、生命视点下的“美与艺术”

       关于美与艺术的思想是尼采著作一以贯之的主题。因此,对尼采的一系列著作——从处女作《悲剧的诞生》(1871)到最后遗作《权力意志》(1888),进行一番细致入微的美学阐明,乃是我们完整地、准确地理解这些作品的必要前提。

       众所周知,尼采的《悲剧的诞生》是一部“哲学的艺术作品”、“艺术哲学家的著作”,被尼采誉为“洋溢着青春勇气和青春忧愁的青春之书坎”(Nietzsche,1954b,S.11.下引尼采文献仅标年份和页码)。与此交相辉映,他的代表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885)直到上个世纪初,还大都被视为一部艺术或文学作品。这种情况绝非偶然,而是尼采作品的本质使然。在尼采那里,艺术乃是他的哲学的“器官”,从而“美与艺术”是他借以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的一把“钥匙”。用芬克的话来说,在尼采那里,“艺术被视为一切事物的最深远、最本真的通道,并且被视为最本源的理解”。(Fink,S.16)因此,对于我们来说,想要接近尼采博大深邃的精神世界,最便捷、最可靠的途径莫过于直奔他的美学思想。

       尼采聪颖敏悟,富于创新精神,从少年时代起就开始尝试了一条别开生面的“新的美学”之路。然而,尼采的众多著作都是非体系的,尤其是他的美学著述更是片断性的,换言之,他从未在某种系统的框架之内,把有关美与艺术的讨论相互联系起来,更没有使之进一步体系化为清楚明白的逻辑结构,以至于给人一种零乱无序、主次难分的印象。面对这一困难,我们必须找到一把开启突破口的钥匙,以便厘清贯穿整个尼采思想的“美与艺术”的逻辑线索。

       那么,该从何处寻找这把开启突破口的钥匙呢?首先,我们可以发现,在尼采那里,关于“美与艺术”的思想始终是与生命(Leben)概念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如果说美与艺术是尼采美学的胎儿,那么生命正是孕育这只胎儿的母腹。对此,尼采在处女作《悲剧的诞生》的序言中这样写道:“在艺术家的视点下观察知识,但是,在生命的视点下观察艺术。”(1954a,S.11)值得注意的是,这篇言是在此书发表16年之后,迟至1886年8月才附加的,由此可见,在尼采那里,关于生命视点的孕育和成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长期酝酿发酵、缓慢发育成熟的。由于精神错乱,1886年他不得不中断创作活动,之后不到两年,1889年1月尼采便溘然长逝。

       尼采时常把“生命”等同于“生成”(Werden)。作为一个包罗万象的概念,生命有时被等同于“存在”自身,有时又被等同于生成,从而生命被把握为“作为生成之在的存在在其生成之中的生命”,从而凡是在存在生命的地方,艺术家都必然发现“权力意志”。在此意义上,海德格尔指出,“权力意志”是生命的基调和本质特征,这时权力意志意味着与“生命”、“生成”乃至更广泛意义上的“存在”几乎相同的东西。(cf.Heidegger,1950,S.212-213)对此,尼采本人用一种富于形象色彩的语言予以生动直观的描述:

       你们也知道我头脑中的“世界”是什么吧?要叫我把它映照在镜子里给你们看看吗?这个世界是一个力的怪物,无始无终,一个坚实固定的力,它不变大,也不变小,它不消耗自身,而只是改变数目;作为总体,它的大小不变,是没有支出和消费的家什;但业务增长,无收入,它被“虚无”所缠绕,就像被自己的界限所缠绕一样;不是任何含糊不清的东西,不是任何挥霍性的东西,不是无限扩张的东西,而是置入有限空间的力;不是任何地方都有的那种“空虚的空间”,毋宁说,作为无处不在的力乃是忽而为一、忽而为众的力和力的波浪的嬉戏,此处聚积而彼处消减,像自身吞吐翻腾的大海,变幻不息,永恒的复归,以千万年为期的轮回,其形有潮有汐,由最简单到最复杂,由静止不动、僵死一团、冷漠异常,一变而为炽热灼人、野性难驯、自相矛盾;然而又从充盈状态返回简单状态,从矛盾嬉戏回归和谐的快乐,在其轨道和年月的吻合中自我肯定、自我祝福;作为必然永恒回归的东西,作为变化,它不知更替、不知厌烦、不知疲倦——这就是我所说的永恒的自我创造、自我毁灭的狄俄尼索斯的世界,这个双料淫欲的神秘世界,它就是我的“善与恶的彼岸”。它没有目的,假如在圆周运动的幸福中没有目的,没有意志,那么你们想给这个世界起个名字吗?你们想为它的一切谜团寻找答案吗?这不也是对你们这些最隐秘的、最强壮的、无所畏惧的子夜游魂投射的一束灵光吗?——这个世界是权力意志——此外一切皆无!你们自身也是权力意志——此外一切皆无!(1955b,S.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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