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美学在“超现代”的呈现

作 者:

作者简介:
黄鸣奋,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 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黄鸣奋(1952— ),男,福建省南安县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古典文论、文艺心理学、数码艺术与网络文化研究。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碎片美学虽然有漫长的前史,却是在后现代、数码化语境中才趋于流行的。它关注人类时空观念、知识构成与心理状态中所存在的碎片化趋势,视之为实用型、文学型与学术型碎片化写作的背景,认为经典化和碎片化的矛盾曲折地反映了古今文化生态的变迁。作为碎片美学研究重点的碎片艺术在形态上与媒体变革存在密切关联。它包括三种基本类型:以碎片为材料而构成,符合碎片几何学原则,或以非线性逻辑为特色的作品。所关联的有网络艺术、数码游戏与生物艺术等。碎片化审美从成与毁的角度观察世界,把握上述过程所体现的生命力,了解碎片化与整体性之互动。理想的“超内容”应当具备拆解、生发、重组的无限可能性,拥有信息本身再加工的无限自由。如果说现代主义倾向于整体化、后现代主义倾向于碎片化的话,“超现代”则是社会生活的新阶段,它将碎片化和整体化有机结合起来。像界面、褶子、镶嵌、导航、社会情境化人工智能等“超范畴”之所以获得广泛应用,在于它们较好地体现了碎片化和整体化的相依、相生与相聚。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9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B83-06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3)06-0036-11

       “碎片”在后现代语境中是高频词,这和解构主义密切相关。“碎片”为数码化时代所青睐,因为构成数字计算机之基础的取样就意味着碎片化。“碎片”也为新媒体艺术所看好,因为许多作品将碎片化当成自己的特色……凡此种种,都为碎片美学的建设创造了条件。碎片美学关注人类时空观念、知识构成与心理状态中所存在的碎片化趋势,将碎片艺术当成自己的研究重点,并从碎片化与整体性的对立统一去把握审美体验。它为人们理解当代美学与艺术理论的变迁提供了有益的视点,并且通过审美活动增强艺术创造性和社会凝聚力。

       一、碎片化趋势

       碎片早就进入了人们的审美视野。它们可能是因原先的整体而获得价值,也可能是因自身的特性而为人们所瞩目。前者如明代谢肇淛说:“陶器柴窑最古。今人得其碎片,亦与金翠同价矣。”①人们将柴窑陶器的碎片用作装饰,主要看重的是它原先整体上的珍贵。后者如宋代诗人林逋咏石竹花称:“青帘有酒不妨赊,素壁无诗未足夸。所重晚芳犹在目,可开秋色易为花。深枝苒苒妆溪翠,碎片英英剪海霞。”②又如李纲旅途纪行称:“合踏青山转碧川,雨余风月更婵娟。光芒影渡星河碎,片霞气蒸云物鲜。”③不论落英缤纷,还是碧波粼粼,都有一番风情。至于明代冯梦龙描写有情人身后“那飞的衣服碎片变成两般花蝴蝶,传说是二人精灵所化,红者为梁山伯,黑者为祝英台”④,所着眼的是碎片重构以实现憧憬。碎片审美渊源有自,相关探讨也不乏其人。例如,东晋葛洪既看到微小之积可致宏大,又反对偏爱细文而轻宏篇。“合锱铢可以齐重于山陵,聚百十可以致数于亿兆。群色会而衮藻丽,众音杂而韶濩和也。或贵爱诗赋浅近之细文,忽薄深美富博之子书,以磋切之至言为呆拙,以虚华之小辩为妍巧,真伪颠倒,玉石混淆。同广乐于桑间,钧龙章于卉服,悠悠皆然,可叹可慨者也。”⑤明代陈际泰为张凤异作传,称他“与人交,推诚尽志,中不留语,即小善碎美,辄流连不置”⑥;刘远可论文,看好“温润碎美,如圭璧之质;谨严法度,如规矩之器”⑦,突出的则是“碎美”的可赏。从形式上看,中国古代所盛行的诗话词话,普遍具备碎片化的特点。尽管如此,不论是碎片审美活动,或者是碎片美学理论,都是20世纪以来才蔚为大观。大众媒体的发展、数码化的进程、后现代主义的渗透等因素引导人们从新的角度审视碎片与整体的关系,将碎片化当成审美范畴来加以研究,并力求从历史回溯、当下实践中获得支持。

       (一)碎片化

       作为审美范畴的碎片化具有悠久的历史。它首先意味着人类在摆脱蒙昧状态的过程中形成了有关自然、社会与自我的分化性认识。中国古代关于中央之帝浑沌因被凿了七窍而死的神话⑧,曲折地反映了人类的上述历程。“七窍”(眼二、耳二、鼻孔二、口)是人实现身体内外沟通的途径,笼统的世界被作为分化的对象加以把握。人类理性运用各种术语、概念、范畴、命题去看待和解释世界,这种活动也包含了碎片化的因素。对此,可以分别从时空、知识、心灵三方面来分析。

       时空碎片化是由于人类试图用思维和规范把握世界而产生的。历法代表了时间碎片化的成果,世、年、月、日、时、分、秒、毫秒、微秒、纳秒、皮秒、飞秒、渺秒等计量单位则是时间碎片化的具体形式。疆界代表了空间碎片化的成果,洲、国、省、市、县、区、街等区域划分则是空间碎片化的具体形式。时空碎片化意味着人生有涯、无法欣赏超越具体时空的大美,也意味着迄今为止人类所能领略的美都是具体的美、人类所曾拥有的美学观念都依存于具体的历史条件。历史本身也摆脱不了时空碎片化的束缚,时期化、区域化就是这种束缚的显示。不过,历史因为碎片化而显得丰富多样。从生命的角度看,没有人能够支配自己完整的一生,所能支配的只是碎片化的时间,其结构受自然分工与社会分工等限制;没有人能够存在于混沌的空间,所能栖息的仅仅是碎片化的空间,其范围受社会制度及个人权利等限制。生命同样因为碎片化而显得丰富多样。

       知识碎片化至少有两种含义:一是人类对于混沌世界进行分门别类的研究,二是系统性知识解体。前者作为科学的基础而起作用,后者则是后科学诞生的前提。人类因为前者而摆脱蒙昧状态(启蒙),因为后者而摆脱既有范式的束缚(解魅)。启蒙与解魅事实上是贯穿认识史的运动,科学向后科学转变也不是特定历史时期才有的。尽管如此,上述现象在19世纪以来的西方人文科学中表现得特别明显。福柯因此认为:人文科学是由于人在西方文化构成有待构想和有待认识的对象时出现的,时值19世纪。但是,也正是从19世纪起,认识论领域变得破碎零散,甚至四分五裂。人文科学将完整的人分割为碎片,使之变成不同学科的对象,在这一意义上,人文科学在发明“人”的时候也在消灭“人”。“人是近期的发明,并且正接近其终点。”⑨后现代主义范式强调碎片性的意义,例如,德勒兹看衰树状逻辑,重视地图,因为地图是开放系统,可在所有的维度上链接,可拆卸、可逆、易于进行不断修改。它可被撕碎、逆转、适应于任何种类的装备,由个人、群体或社会组织加以重写。科学向后科学转变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符号与指涉的关系被粉碎。正如鲍德里亚所说:“在通向一个不再以真实和真理为经纬的空间时,所有的指涉物都被清除了,于是仿真时代开始了。”⑩后科学的使命不是建构庞大而统一的知识体系,而是描述碎片性知识的分布系统。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学已经不可能是一门既完整又严谨的学科,而只能对纷繁多样的审美对象和审美体验加以描述、比较。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