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里亚:建筑美学关键词

作 者:

作者简介:
万书元,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上海 200092)

原文出处:
现代哲学

内容提要:

鲍德里亚秉持原始主义和精英主义的美学价值取向,因此,他对当代西方城市(与建筑)和空间作出了“过度”(excess)和“不及”的“病理”诊断。所谓“过度”,是指空间过满(人造空间过剩),技术过新(文明过剩,因此有仿真和代码过剩);所谓“不及”,是指空灵的诱惑空间或错觉空间的严重匮乏。故此,他设置了一系列关键词,包括空间与本源性、秘密与诱惑、错觉与诗意等,意欲在铲除一切他认为百无一用的空间理论和艺术理论的同时,使空间和建筑重返自身的本源性,走向总体的原始性(颇类席勒所描绘的素朴状态),挽救因“过度”而陷入堕落之境的空间的命运,重建城市的和谐与灵动,丰富与诗意。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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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3)02-0033-07

       鲍德里亚的建筑(或城市空间)美学思想在他的整个思想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这不仅是因为他通过大量论文(和著作)①直接地深入地介入了建筑美学问题的讨论,更重要的是,他的思想体系与我们将要论及的这些建筑美学关键词,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唯有理解了这些关键的概念,才能对他的思想获得深刻而全面的把握。比如他最重要的仿真理论、诱惑理论等,如果单纯从论述这些理论的专著本身入手,要想进入鲍德里亚理论的堂奥,是相当困难的。

       鲍德里亚创立的建筑美学概念多而且杂,对有些概念,鲍德里亚自己也语焉不详,这里只能撮其要者,略加申论。

       空间与本源性

       鲍德里亚所谓的空间,在不同的语境中具有不同的含义。

       当他从实存论的视角谈论空间的时候,空间就是作为建筑和城市的第一现场的空间。鲍德里亚在同法国著名建筑师诺维尔对话时,曾提议:“让我们从空间开始,这毕竟是建筑的第一现场;让我们从空间的本源性(radicality)开始,即从空无(void)开始。”②但是,当他提议要从空间的本源性考量空间的时候,他在很大程度上是将空间还原到了最原初的自然性,还原到一种“空无”空间(empty),“虚空的空间”(void),“什么都没有的空白”(nothingness)空间。

       如果说空间的本源性就是空间的原始自然性,或宇宙的未被触动的状态,未被人类搅动的状态,那么,在鲍德里亚这里,建筑的本源性则是建筑的初始性,或者说原始性,即劳吉尔所还原的最原始的建筑原型——有点类似于树屋的棚屋原型。

       鲍德里亚的本源性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即在回归到建筑最原始的现场的同时,回归到前建筑理论和前艺术理论状态,也就是说铲除我们所执着的一切建筑的和艺术的甚至美学的历史的观念,进入一种绝对的、无任何理论框框限制的“自动写作”,或“反建筑”(反现存的平庸建筑观)写作,使建筑真正回到鲍德里亚所称许的那种“无意识的本源性”——那种并非刻意让人凝视而是只为着自身的生活或生存而自在地建造的“自发性”。鲍德里亚说:

       有一种建筑历经千年,至今犹存,却并无任何“建筑的”概念。人们自发地、随心所欲地设计并营造其居住环境,他们以这种方式创造空间,全然不是为了被人凝视。这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建筑学价值,甚至更准确地说,也没有任何美学价值可言。甚至当下,我喜欢的一些城市,特别是美国的一些城市就包含这样一些因素:你在这些城市转来转去,却绝不会考虑任何有关建筑理论的问题。你来这里就如同在沙漠里旅游一样,你不会沉迷于任何关于艺术和艺术史、美学和建筑这类精雅的观念之中。应该承认,这些建筑是为了多种目的而建造的,但是,当我们与它们邂逅时,它们就像是一些纯粹的事件和纯粹的物体:它们使我们重新回到了空间的原初现场。在这个意义上,它们充其量只是一些反建筑的建筑……③

       鲍德里亚的话语通常包含着一种二元对立的修辞风格。要么是明确的对照,如真实与虚假的对照;要么是隐晦的比较,言在此而意在彼,声东击西。当鲍德里亚在强调空间和建筑的原初性和本源性的时候,其实就是对当今这种没有足够的“空”和“无”的拥挤的城市空间的讽刺,和对城市缺乏“消失”感的炫耀性的“垂直秀”建筑的批判。

       鲍德里亚对美国圣巴巴拉城市空间的评价,可以作为他固执地要把我们拉回到空间的原初现场的注脚:

       在圣巴巴拉芳香四溢的山坡上,所有别墅都像殡仪馆。在栀子花和桉树之间,在植物的多样性和人种的单一性之间,是乌托邦之梦成为现实的悲剧……所有的住宅都具有坟墓的特征,但是,在这里,伪造的宁静是彻底的。绿色植物可耻地四处蔓延,像极了死亡的纠缠。落地窗玻璃看起来就像白雪公主的玻璃棺材,苍白矮小的花丛像得了硬化症似的延伸开来,房屋里面、下面、四周是数不胜数的科技小物件,如同急救室成簇的输液管,电视机、立体音响、录像机保障了与外界的交流、小汽车(或多辆小汽车)保障了与殡仪馆式的购物中心,即超市的连接,最后还有妻子和孩子,表征着辉煌和成功……这里的一切证明,死亡最终找到了它的理想家园。④

       这里的空间、建筑、环境,包括室内布局,一切看上去都很美,但是,在鲍德里亚看来,却已经完全失去了空间和建筑应有的本真性和原初性。

       其结果就是,城市空间变成了一种富有反讽性和悲剧性的矛盾空间:居住空间变成了死亡空间,而死亡空间反而成了最理想的居住和生活空间。

       鲍德里亚就曾不无反讽地评价欧美现代城市说:

       如果说墓地不存在了,那是因为现代城市在整体上承担着墓地的功能:现代城市是死亡之城,死人之城。如果说实用性大都市是全部文化的完成形式,那么很简单,我们的文化就是一种死亡的文化。⑤

       又说:

       目前的低租金住房看上去很像墓地,而墓地则很正常地呈现出住房的形式(尼斯等地)。反过来,令人感叹的是,在美国的都市,有时也在法国的都市,传统的墓地构成城市贫民窟中惟一的绿地和空地。死人的空间成为城市中惟一的适合居住的地方。这意味深长地说明了现代城市公墓的价值颠倒。在芝加哥,孩子在公墓玩耍,自行车手在公墓骑车,情人在公墓拥抱。哪个建筑师敢从目前城市布局的这一真理中获取灵感来根据墓地、空地和“被诅咒”的空间设计一座城市呢?这将真的成为建筑学的死亡。⑥

       鲍德里亚借用并发挥了巴塔耶的“过剩”观念,认为当代城市的人造空间已经过剩,而且从个体建筑物来说,尺度也大都过于夸张,大大超越了正常的需求。正是由于这种过度,城市空间走向了人类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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