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中“忘却”心理的审美考察

作 者:

作者简介:
安晓东,西北大学,陕西 西安 710127 安晓东,西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原文出处:
贵州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在众多的宋词作品中,以“忘却”的方式传达某种心理感受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忘却”并非真正地对对象产生了实在的陌生感,而是一种情感需要或艺术的处理手段,它最终达到的审美效果便是一种对现实、对过去,对事物、人情的一种超越,精神层面上“积极”的遗忘与生理层面“消极”的遗忘迥然相异,通过这种情感或审美意义上遗忘式超越,人的情感得到暂时的疏解和释放,艺术作品的艺术魅力因此也更加增强。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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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6924(2013)07-017-020

       宋词作为重要的文学样式在宋一代深受欢迎,它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折射出宋人独特的情感意趣和审美风尚。学术界对于宋词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作家作品分析、词史流变、版本文献等几个层面上,近年来出现了对宋词系统内部要素进行艺术性和文化分析的潮流,从内部剖析宋词的艺术特征。宋代词人赋予很多词汇以深厚的审美意蕴,“忘却”即是其中一种。在宋词这一中国独特古典文学样式中我们看到“忘却”这一表达方式反复出现,借助词这种艺术形式,积极的遗忘将宋人独特的精神气质和审美的心灵世界开掘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在《全宋词》(本文中宋词作品检索及引用来源皆为唐圭璋主编《全宋词》,中华书局,1999年版)收录的两万余首词作中,有212处使用“忘”字,其中55处直接使用“忘却”字眼,“失却”、“不知”、“不思量”等其他类似词200余处,可见这是一种较为普遍的使用习惯。宋代词人借助心理上发生的遗漏现象营造了宽婉的意境,使得宋词佳作的审美意味更加深长。

       一、“忘却”之内容与超越之对象

       遗忘是一种生理的本能,生理意义上的忘却有很多影响因素,比如说疾病导致的彻底遗忘,也有时间的长久导致对人、事、物的记忆弱化乃至于消除。我们所说的审美意义上的忘却与此不同,这种忘却并非真正地对对象产生了实在的陌生感,而是一种情感需要或艺术的处理手段,它最终达到的审美效果便是一种对现实、对过去,对事物、人情的一种超越。在道家思想那里,忘却的对象主要有两层。一层是忘形,超越了形体的束缚。《庄子·德充符》中讲:“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1]191庄子认为过人的德性比完整的形体更重要,老子和庄子都看到人的形体生灭归于自然规律,是无可抗拒的,生命的形体不过是气的凝聚,气之聚散有体,气散而生命依托的形体随之终结,因此要“忘其肝胆,遗其耳目。”[1]228审美的生存理想就是看透生死、超越得失。另一层是忘物,超越了外物的束缚。忘形是超越自我身与形的束缚,而忘物则关乎外界对于人心的干扰,《庄子·达生》篇中讲了一个梓庆削木为鐻的故事,木工的手艺如同鬼斧神工,鲁侯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庆回答说在他准备开工以前必“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1]568在进行自由创造的时候,要不受外界的干扰,保持一颗无功利之心,这样才能进入到完全投入的境界中。

       在众多宋词作品中,“忘却”的对象复杂多样,有人、事、物、情、景、行为等,但统归起来却未能逃离《庄子》所讲的“忘形”与“忘外物”。韩淲《贺新郎》中有:“病起情怀恶。小帘栊、杨花坠絮,木阴成幄。试问春光今几许,都把年华忘却。”此种忘却将时间作为外物置诸身外,长期的卧病在床让人忘记了外面世界的变迁,仿佛那时间一直龟缩在卧房之内,主人公既忘却了现今何时,也忘记了数十年来发生的种种景象,少年的稚嫩无忧、青年的意气风发统统埋没在时间的灰尘中,因为疾病让人联想起失落的过去,也因忘却逝去的年华更增忧愁之感。向子諲《卜算子》:“何处一声钟,令我发深省。独立沧浪忘却归,不觉霜华冷。”作者因禅寺的钟声响起勾起无限的神思,进而忘掉了归家,也忘记了山中寒意。这种忘却感作者本人并未意识到,他沉浸在思考中,外物对他而言都是不存在的,行动的先后顺序、对于温度的感知能力都是无效的。

       归纳起来,宋词中被忘却的名物有归来之路、迢迢云水、邯郸道、瑶台路、姓名、尘世、人间天上、味道、桃源归路等,忘却的情来讲有忧、愁闷、往事之好等,忘却之行为有言、归还、寐、饮酒、饭、餐、老、前时之约、却曳金穿履、疲劳等,忘却之景有淑景、遗照、小桥流水、霜朝雪后、梅蕊冲寒等。宋词作家在选择忘却的名物中大多是人间仙界,忘却人间功名利禄是为了投入到没有勾心斗角的逍遥世界,而忘却仙界却让作者从梦想中回到现实,短暂的遗忘并不能真正解决现实中存在的问题,遗忘不过是临时的麻醉剂,这种麻醉剂的好处在于它借助艺术释放情怀。张抡《阮郎归》:“名不恋,利都忘。”作者认为,山中一间草堂足以安身,池水浆果足以立命,又何须眷恋名利场的繁华似锦。词中主人公忘却的情感也是多样的,在愉悦的时刻自然而然地忘记了曾经的烦闷、抑郁、愁苦等各种带来痛苦的情感,在新人面前又不得不忘记旧有美好的往事,人的心中一旦有了新的情感,旧有的情感就会容易被丢弃。被忘却的行动也是如此,其中“忘言”是比较独特的,在宋词作品中,“无言”、“无语”是两个常见的表述,“无言”、“无语”和“忘言”有时候相通,有时候又有差异,他们都能传达此中之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之意,都能现出能说而不想说或者根本无话可说的意向,但是“无语”比“忘言”涵盖更广,“无语”在一定的情境下还带有略微的埋怨、淡淡的忧伤、窃喜等丰富内涵。韩元吉《水调歌头》:“醉里相逢林下。欲辩已忘言。”直接借用了陶渊明诗歌的句子。陈偕《八声甘州》:“忘言处,徽弦乍拂,流水先知。”如斯美景,如果用言语形容出来反倒破坏了其中的意趣,不如不说,反倒令人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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