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的美学话语

——论本雅明的现实意义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才勇(1961- ),男,上海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外国美学与文化理论(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江苏行政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本雅明思想的核心在现代性,那不是由哲学而来的现代性思想,也不是基于社会学视野的现代性社会理论,而是由文学艺术而来的现代性洞察。他的现实意义首先在于对文学(艺术)现代性的准确揭示,其次在于深刻的现代性批判,最终在于应合后现代方式的精神救赎。这一有关现代性问题的美学话语使得本雅明赢得了至今不衰的声誉。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2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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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860(2012)04-0039-06

       无论就本雅明思想本身,还是就后人的关注来看,现代性无疑是焦点所在。正是他对现代主义面容的独到披露,启开了人们洞察现代性问题的视野,促使人们“从他著作中寻找为现代主义包括资本主义辩护的依据”[1](P13)。他对现代主义的批判态度使后人“将他视为‘后现代主义’的精神代表”[1](P13)。他在现代性问题上对这个时代的诊断最终使他成了批判理论的思想源泉,成了关注现代性问题的人乐于引证的经典作家之一。

       一、艺术现代性的辨识——时代诊断

       总体来看,本雅明的意义首先在对现代性,尤其是审美现代性的深刻披露上。这个披露无论就他所处时代,还是就其身后直到今天的时间段来看,都不失意义。他使人看清了艺术审美领域中的现代性转向。具体而言,他是由文学中的现代派起步,敏锐地揭示了现代派运动的美学内涵及其社会关联,也就是说,揭示了文学艺术中的现代性嬗变及其社会根源。

       早年《德意志悲剧的诞生》中对巴洛克戏剧寓言式结构的揭示,表面看似乎是对18世纪德国巴洛克戏剧的研究,其实,他是在其中看到了一种新艺术样式的兴起:当现实变得不尽如人意时,它就成了一个失去内涵的外壳;外在形式没有了本该有的内容,艺术要表达的思想便离开形式,用寓言或意象的方式进行表达。这样的思想虽然在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中已基本得到表述,但是,本雅明不同于黑格尔的地方是:于其中看到的并不是艺术的终结,而是一种新艺术样式的诞生,并且指出新艺术样式的诞生是由衰败的社会现实催发的。因此,他对18世纪德意志悲剧的关注映照出19世纪开始的嬗变:艺术表现中内容越来越外在于形式。其锋芒具体所指是文学中以波德莱尔、普鲁斯特、卡夫卡等为代表的现代派运动以及超现实主义潮流,尤其是波德莱尔的创作更是成了他揭开艺术现代性面容的入口。

       对于现代性问题,波德莱尔有个广为流传的表述,称之为“过渡的,短暂易逝的,偶然的”[2](P20)。本雅明在波德莱尔的作品中不仅感受到了现代派的这些特征,而且更是将视点聚焦在源起问题上,通过对源起的披露来昭示现代性的固有特质,以期像犹太教那样由过去来启明当下世界。从波德莱尔身上,本雅明清楚地看到了现代派与都市生活之间的关联,由此,他对现代性之源起的关注就将视点投向了都市生活。正如斯泰纳尔(Uwe Steiner)所述,“沿着波德莱尔和超现实主义的路径,大都市成了本雅明感受现代主义的处所”[3](P149)。

       在本雅明眼中,恰是都市生活将人变成了现代人。《巴黎拱廊街研究》考察的视点聚在街道上的人群,主旨就在考察现代人的感知和行为方式。本雅明作为一名熟悉巴黎的都市人,不仅借波德莱尔和超现实主义的创作窥见了作品中的现代都市,尤其是置身其中的人群的感受,而且还通过自己对巴黎街上人群的考察,进而看到了都市生活的现代性维度:只求速度,不求甚解;唯效用,而不顾意义。本雅明的考察经由波德莱尔和超现实主义将19世纪起步的整个现代派创作与现代都市生活连在了一起,并将后者看成是现代派的社会根源所在。此间,他主要并不是从内容,而是从形式,也就是从感知方式角度揭示了现代派的根源。在本雅明之前,还没有人如此贴切地将艺术现代派的表达方式与日常生活方式连在一起。

       当然,这种连接并不止于对艺术现代派社会根源的静止的陈述,本雅明更关注的是社会变迁给艺术本身带来了什么变化。关于这些变化,在迄今的艺术研究界也没有出现过比本雅明更精到的阐述。其要点是:自主性的丧失。就像现代都市生活用从众方式取代了人的自主行为一样,现代性给艺术本身带来的变化集中地体现在纯个体的自主感知被可公约的他律感知所取代。作为本雅明艺术思想核心的灵韵理论就集中地表述了这个要点。

       灵韵(Aura)在西语中本指对象的灵气,围绕着特定对象的光环。本雅明首次将之用于艺术,意指作品相对于特定接受展现出的不可复得的意蕴。“不可复得”是因为它是特定时空点人与作品间独特交流的产物,具体来说与欣赏中的想象活动有关,正是基于此,本雅明将“聚集在感知对象周围的联想称为该对象的灵韵”[4](P153)。这样,灵韵就是不可公约的,仅属于特定时空点。本雅明借用灵韵概念推出这一思想意在阐明,现代性给艺术带来的变化就是灵韵的消失,也就是独特想象在艺术活动中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可共享的辨认性活动,可机械复制艺术品的出现就是其标志,它不仅“缩减了想象力的活动空间灵韵”[4](P153),而且还开启了艺术向消费的转化。正如本雅明所说:“眼睛对于一幅画永远不会觉得看够,相反,对于摄影照片,就更像饥饿面对食物或焦渴面对饮料一样。”[4](P153)

       有灵韵艺术的美筑基于想象,可机械复制的现代艺术消除了想象的空间,就像现代都市的人群体验中没有了对快速浮现对象的想象,而只有反射性应对一样。现代性所导致的这个递变剔除了现时与记忆的关联,使灵韵在艺术中消失。有灵韵艺术“使人对美的兴致永远不会止息的东西是前世界(Vorwelt)的意象,即那个波德莱尔称为被思乡的泪水遮住了的前世界”[4](PP153-154)。可机械复制艺术使欣赏只驻足于单纯的辨认,而没有了人与作品交互作用的想象,因而有别于传统艺术。本雅明在阐述中反复强调灵韵的独一无二性在于表明:现代艺术成了可共享、可公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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