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美学的体系性与非体系性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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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奎志,黑龙江大学文艺理论与文学批评研究中心,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原文出处:
哲学动态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2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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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12)04-0099-07

       中国古典美学是否有体系,这是理解中国古典美学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在人们的认知里,中国古典哲学、美学、文论都是感受性的,缺乏逻辑性。这一点前人有过不同的论述:叶维廉认为,“中国传统的美感视境一开始就是超脱分析性、演绎性的”,它是“点到即止”的①;钱钟书则在《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一文中则指出,中国传统文学批评的特点是“把文章通盘的人化或生命化”②。但现在人们更乐于谈论中国古典美学的体系或体系性,论证中国古典美学的体系、体系性或潜体系性特征。那么,怎样看待中国古典美学的体系或体系性呢?

       谈论中国古典美学有没有体系或体系性,首先面对与回答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是体系或体系性?关于体系,按照字典上的解释是“若干事物或某些意识互相联系而构成的一个整体”③。从精神活动角度讲,体系是有关思想意识之间互相联系并且构成一个整体。因而,当一种学说成为体系或具备体系性时,必须构成一个整体,这个整体要具备几个条件:第一,有一批基本概念,并且这些概念应有明晰的定义,有着明确的内涵和外延;第二,这些明晰的概念以缜密的推理形成一个严密的逻辑体系;第三,这一体系被构造者自认为具有真理性。④这三者中最重要的是要有明晰的概念,并且概念间要形成一个严密的逻辑体系。需要指出的是,这并不是按照西方标准所理解的体系,而是对体系或体系性的一种共同理解,也就是说,当认定一个学说成为体系时,必须具备这几点,如果不具备这几点,就不应该说有体系或体系性。有了对体系的明确认识,那么中国古典美学是不是具备了体系或体系性的这几个规定呢?

       体系是人的一种有意识的主观构造。人之所以要构造一种体系,就是要使一种学说、思想更具有逻辑和理论力量,更令人信服。因而,具备体系性学说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对本学科、本领域的最基本问题做出理论上、逻辑上的说明。⑤例如,作为一个哲学体系,就要回答“世界本原”这一哲学的最基本问题,并从理论上、逻辑上证明“世界本原”为什么是这个而不是那个;作为一个美学体系,则要回答“美的本质”这一美学最基本的问题,并说明美何以是主观的、客观的或是主客观统一的。可以看出,一个典型的体系首先要回答本学科的本体论问题,并且这种回答不能是纯粹的主观臆断,而是要做出逻辑上的论证或说明,即要提出一种认识论。并且更为重要的是,当一个体系构造完成时,不管在其他人看来多么荒谬,构造者都自认为这一体系具有真理性。

       从西方哲学的发展历程看,很多的哲学家、美学家都回答了“世界本原”和“美是什么”的问题,并提出了认识“世界本原”和“美”的方法,这其中亚里士多德和黑格尔就是典型的代表。亚里士多德认为,世界的本原是实体,实体既指一个个别事物,也包含个别事物的一般性,认识世界的方式有“认识或观照”、“实践行动”、“创造”三种。黑格尔认为,世界的本原是“绝对理念”,“绝对理念”通过自身的运动外化出自然世界、包括人,而认识“绝对理念”的方式有艺术的、宗教的、哲学的三种。可以说,西方哲学、美学之所以有体系性,正是因为哲学家、美学家都自觉地建构起了本体论、认识论。

       反观中国哲学家、美学家,情况则并非如此。大多数哲学家没有回答过“世界本原”问题,只有较少数哲学家关注本体论问题。其中,道家认为世界的本原是“道”,从“道”中生出了万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周易》则认为世界的本原是“太极”。《周易·系辞上》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里所说的“太极”指原始的混沌之气,它是世界万物的本原。孔颖达《周易正义》说,“太极”又称为“太初”或“太一”,“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

       道家和《周易》提出了本体论问题,这满足了作为体系性的一方面的要求,但道家所说的世界本原“道”又是“恍惚”不定的。《老子》第二十一章中就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庄子在《知北游》中则说:“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对于这样一种“恍惚”不定、不可见、不可闻的“道”,人无法直接来感知“道”,也不能够凭借理性去认知“道”。王弼解释说:“道,视之不可见,听之不可闻,搏之不可得。如其知之,不须出户;若其不知,出愈远愈迷也。”⑥

       “道”不但不能从视觉和听觉上感知和认识,甚至不能被言说。《老子》第一章开篇就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庄子则说:“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⑦“道”“恍惚”不定、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言,这就封闭了从逻辑上、理性上认识“道”的可能性。因而,要认识“道”,只能体验、想象它的存在,也即庄子所说的“体道”。与“道”一样,《周易》中的“太极”也“不可得而名”,也是一个不可界定和言说的存在。韩康伯注“太极”曰:“太极者,无称之称,不可得而名,取有之所极,况之太极者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太极”也是“无”。对于这样一个“无称之称”的“太极”,也同样只能依赖体验、想象去感知,王弼把这称之为“体无”:“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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