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童编号:1000-5935(2012)03-0114-07 1956年的“百花齐放”推进了美学讨论,这或许是一次意外的收获,原本是进行资产阶级美学思想的清理,却可以说促成了中国社会主义革命时期理论批评最具有学理内涵的一次碰撞。虽然关于“唯心”和“唯物”的分歧严重阻碍了学术问题的深入,但也可以显示出中国的理论家们在这两道栅栏之间的艰难行走。 这一场美学大讨论几乎是中国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文艺理论与美学最为活跃的一次学术运动,学术以运动的方式展开并且获得学术的成果,这也是政治决定一切的年代所具有的特殊现象。去审视那种带有政治态度和政治目的的学术争论,去看待那种学理是如何在政治边界展开特殊的逻辑,这是认识和理解中国当代理论批评和美学历史的一个必要的视角。本文并非清理美学讨论的各种观点的内在逻辑,而是看争论所给予的——从而也是创造出来的学术逻辑,并且与政治纠结在一起的学术逻辑又是如何获得权威性和真理性的。 一 以朱光潜美学思想建构起来的批判性语境 美学问题引发讨论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朱光潜的那篇检讨性的文章《我的文艺思想的反动性》(载《文艺报》1956年6月第12期),有研究者马驰认为,“朱光潜这篇文章的重心还不在于对自己旧思想的清算,而在于他重新提出的‘美究竟是什么’,即美的本质的问题,也由此引发了美学界的一场持续的大讨论”[1]。马驰此一观点可能有所偏颇。朱光潜这篇文章还是很诚恳全面地清理了自己过去的思想渊源的,这篇文章如果真的是引起美学讨论的话,那也是《文艺报》编辑部组织的结果,并不是这篇文章的内容自发地引起了讨论,而这篇文章只是引起讨论的计划的一个引导材料。朱光潜这篇文章前加的“编者按”,就明确提出“为了展开学术思想的自由讨论,我们将在本刊继续发表关于美学问题的文章,其中包括批评朱光潜先生的美学观点及其他讨论美学问题的文章。”50年代的美学讨论不能看成是由朱光潜先生这篇文章自发地引起的,而应该看成是《文艺报》有组织的一次学术批判活动。跟踪整个讨论,《文艺报》编辑部编辑出版了《美学问题论争集》,其中前四集由《文艺报》编辑,自1957年5月起,直至1959年1月,先后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第五、六集改由《新建设》编辑部编辑,1962、1964年分别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朱光潜先生的文章显然是《文艺报》有组织地展开美学讨论的产物,随后的美学讨论也是《文艺报》自身寻求改版新面貌的努力的结果。据洪子诚先生的研究,在1956年岁末,“周扬等开始积极筹备《文艺报》的改版,指定林默涵、刘白羽、郭小川、张光年等负责筹备工作……周扬等让调集一批得力人员充实、加强编辑部,到改版实现时,编辑部人员达到80人”[2]150。而朱光潜先生的文章发表于1956年6月30日出版的《文艺报》第12号,《文艺报》显然是想就这些文章提出的问题,展开讨论,以体现“双百方针”精神,改版也才有米可炊。 朱光潜在《我的文艺思想的反动性》一文中梳理了他的美学思想的学术背景,既有中国旧学的影响,更多西方唯心主义的哲学的影响,这其中康德、黑格尔、柏格森,尤其是克罗齐的影响尤甚。朱光潜在二、三十年代就发表《给青年的十二封信》(1928)、《谈美》(1932)、《文艺心理学》(1936),后来又译著克罗齐的《美学原理》(1946-),那时就已经形成他的美学思想。朱光潜总结他过去的思想说:“关于美的问题,我看到从前人的在心在物的两派答案以及克罗齐把美和直觉、表现、艺术都等同起来,在逻辑上都各有困难,于是又玩弄调和折中的老把戏,给了这样的一个答案:‘美不仅在物,亦不仅在心,它在心与物的关系上面。’如果话到此为止,我至今对于美还是这样的想,还是认为要解决美的问题,必须达到主观与客观的统一。”[3]朱光潜说,自己后来又转向强调“凡是美都要经过心灵的创造。……美就是情趣意象化或意象情趣化时心中所觉到的‘恰好’的快感。”[3]朱光潜后来一直试图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来建立自己的唯物主义观念。他的《论美是客观与主观的统一》(原载《哲学研究》1957年第4期),就大量引证马克思、列宁和毛泽东的论述,以此表明自己把立场转向了马列主义,并因此提出一点试探性的解决困难的办法。他的基本论点在于区分自然形态的“物”和社会意识形态的“物的形象”,也就是区分“美的条件”和“美”。现在,他更明确了自己的看法:“美既有客观性,也有主观性;既有自然性,也有社会性;不过这里客观性与主观性是统一的,自然性与社会性也是统一的。”[4]5朱光潜从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那里找到哲学依据,他认为:美学如果接受了在感觉阶段意识反映客观存在的大原则,承认了美必有美的客观条件,美感必须在感觉素材上加工,它已经就是很稳实地建筑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了。朱光潜先生似乎颇为自信地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立场,他说道:“我接受了存在决定意识这个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这就从根本上推翻了我过去的直觉创造形象的主观唯心主义。我接受了艺术为社会意识形态和艺术为生产这两个马克思主义关于文艺的基本原则,这就从根本上推翻了我过去的艺术形象孤立绝缘,不关道德政治实用等等那种颓废主义的美学思想体系。”[4]54对于朱光潜先生来说,已经不是如何阐明美是什么的问题,而是如何给先前的理论找到唯物主义的解释。只有建立在唯物主义基础上的理论才是正确的,其正确性在于它符合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