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早期和谐论比较

作 者:

作者简介:
曹顺庆 蒋晓丽 四川大学中文系;邮政编码:610064

原文出处:
人文杂志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7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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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术界有人认为:毕达哥拉斯不但是西方而且也是全世界第一位提出美在和谐观点的人。〔1〕这种看法显然是错误的。然而, 在西风劲吹,“言必称希腊”的当代中国,这种观点还相当有市场,故不得不辨之。

      从史实来看,比毕达哥拉斯年长或基本同时的晏婴、老子等人,已经明确提出“济五味,和五声”、“音声相和”等观念。《尚书·尧典》中的“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左传·襄公二十九年》的“五声和、八风平”等,也同样体现了和谐为美的思想。兹略述之:

      先谈谈齐相晏婴的“济五味,和五声”的“和而不同”的和谐观。晏婴生卒不详,司马迁《史记》说晏婴“事齐灵公,庄公,景公。”新版《辞海》说晏婴于公元前556(齐灵公26年)任齐相。 即便假定晏婴任齐相时才25岁,由556年上推25年,晏婴的生年为公元前581年,那么晏婴就应当最少比毕达哥拉斯大整整十岁。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推论。但不可否认,晏婴显然比毕达哥拉斯年长。

      晏婴与齐侯论“和而不同”,论及君臣之和、烹调之和与音乐之和,其论深刻而富于哲理:

      “齐侯至自田,晏子待于遄台。 子犹(梁丘据)驰而迼焉。公曰:‘唯据(即梁丘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无言,时靡有争。先五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若是。”(《昭公二十年》)

      这段话至少有这样三层内容,其一谈君臣之和,其二谈羹之和,其三谈音乐之和。而后二者是用来说明前者的。什么是君臣之和呢?照晏婴的解释,君臣之和并不是君说可臣就跟着说可,君说否臣就跟着说否,这种唯君是从的应声随形,只能是“同”而不是“和”。君臣之和应当是:君说可之时,臣之应当“献其否”,即应当指出君王所不足之处;君说否之时,臣之应当指出其可取之处,这样才能补君王之不足,而达到君臣之和谐。这犹如厨师做羹一样,要用盐梅咸酸各种不同的味来调制,才能得到美味,若单单一味,就不能味美可口,谁愿意食用呢?音乐同样如此(声亦如味),要由一气(歌乐之引气)、二体(乐舞之文武二体)、三类(风雅颂)、四物(四方之物)、五物(宫商争徵羽)、六律(黄钟、大吕、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七音(五声加变宫、变徵)、八风(八方之风)、九歌(九功之德皆可歌)等各种各样因素相辅相成;以声音的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等十对相反的因素相济,使相反的东西相成,将不协调的声音导致协调,总而言之,音乐的“和”,就是对立面的协调和统一。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晏婴的这段论“和”,其基本原理与毕达哥拉斯学派所说的“和谐”是完全一致的。所不同之处在于,晏婴这段论“和”与“同”,较为系统。这一点,恐怕是值得那些“言必称希腊”的人格外注意的。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与毕达哥拉斯同时的老子的和谐观念。

      与毕达哥拉斯相似,老子也讲和谐,《老子》云:“知和曰常”。王弼注曰:“物以和为常,故知和则得常也”。并且这种和谐同样是对立物的统一,是相反相成的:“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老子》2章, 下引《老子》只注明章数)音声的这种“和”,又是天地万物之和的体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42章)在老子看来,整个天地是一个和谐,因此,万物之中也充满着类似毕达哥拉斯所说的“天体音乐”——“大音”,这种“大音”,充满天地,存在于万物之中,犹如《吕氏春秋》所云;“形体有处,莫不有声,声出于和,和出于适。……凡乐,天地之和,阴阳之调也”。〔2〕与毕氏“天体音乐”相似, 这种存在于天地万物中的“大音”,也是听不见的。《老子·41章》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什么是“大音希声”呢?王弼注曰:“听之不闻名曰希,不可得闻之音也”。也就是说,这种“大音”是常人所听不见的,是“不可得闻”的声音。对“希声”,老子自己解释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博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至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 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14章)这种“无状之状”,就是一种存在于整个宇宙和谐之中的音声与形象,它虽然存在,但却不可感知,“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14章)它是最美的最高的声音,是声音的至“大”者,但我们却捕捉不到它。庄子曾描述过这种“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3 〕的宇宙音乐——天乐:这种天乐,首先要“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显然,“天乐”是以自然万物之和谐为根本,所谓“太和万物”,“阴阳调和”,与老子讲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是一致的,在万物和谐之中,荡漾着美妙之音,“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却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庄子·天运》)这种“天乐”,充满天地万物,日月星辰各行其纪,不失其度,发出美妙和谐之音,这多像毕达哥拉斯及其学派所赞赏的宇宙中天体和谐之音乐!天地万物确是一个神妙的百音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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