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审美文化研究已成为当前美学研究的一大热点,近期内这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实绩。如何为这一研究提供一种深厚的历史底蕴、明确的逻辑界说和方法论参照,成为着重需要解决的问题。适逢中华美学学会、中华美学学会青年学术委员会、中华美学学会审美文化委员会、扬州大学师范学院、扬州市美学学会近日召开了“审美文化与美学史”学术讨论会,为此,我们有目的地组织了这组专栏笔谈。笔谈的作者都是目前活跃在美学界的学者,他们就此论题所发表的意见也许角度不同,层面互异,观点也不尽一致,但基本都能聊备一说,给人以参考、借鉴、启发,甚至给人以质疑、商榷和争鸣的话题。可以相信,通过这一形式引起学术界对于其中所讨论问题的关注、介入和参与,对于目前美学研究的深入发展就已经产生积极的意义了。 什么是审美文化? 什么是审美文化?现阶段大概谁也没有能力给它下一个精确的、科学的、大家都能接受的定义,但不等于这一问题不需要追问,不需要研究。事实上,如果真的把这一问题悬置起来不闻不问,我们研究的范围、对象将是漫无边际的,研究的目的、方向也将是模糊的,从而把不是我们的研究范围囊括进来,把不是审美文化也当成了审美文化,因而起不到一种正确的导向作用。 “审美文化”这一概念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而是中国学者接受了西方文化思潮,特别是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之后提出来的,并以此来阐释新时期所出现的文化、艺术、审美现象。所以,“审美文化”概念是改革开放以来,中西文化交流的产物,也是市场经济条件下新出现的文化现象。这样一来,我认为对于审美文化的研究,便出现以下三个最为迫切的问题:第一,西方是什么样的社会和历史文化背景下提出这一概念;其次要研究一下我们的一些人是在什么样情况下使用这一概念,其具体内容和意义是什么;第三,我们的“审美文化”是否与西方的“审美文化”等同,也就是说,它有没有自己的民族特点和特定的历史内容。 人类创造文化之初,都是起源于自身生存和群体功利目的的需要。所谓的“文化”,包括艺术审美在内,同物质生产活动、宗教祭祀活动、政治组织活动以及战争、庆典、欢宴等等活动直接联系在一起,是服务于这些活动的。也就是说,原始文化和人类整个群体活动浑融一体,不仅没有哲学、科学、艺术之分界,并且与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也是直接同一的,文化所展示的都是一种感性世界。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和历史的发展,文化才逐渐繁富起来并遂之分化出多种门类。特别是当历史进入阶级社会之后,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有了分工,文化创造与物质生产也有了明显的界限,从而也逐渐有了精神与物质、灵魂与肉体、理性与感性、理想与现实的区别与对立。漫长的古代奴隶制社会和中世纪封建社会,以上种种对立虽然存在,有时也比较尖锐,但总体上文化各个部门之间还是协同发展、相互适应的。到了近代,尤其在西方,由于科学的飞速发展,社会生产力的极大提高,文化也进一步分化出更多的门类,特别是艺术与审美,同科学、政治、道德以及整个社会功利活动有了明显的划界。这一事实,一方面表现了由于社会分工愈来愈细,人类的认识愈来愈深入,有利于文化各个门类的独立发展;另一方面文化各个门类之间的“鸿沟”也愈来愈加大。并且随着西方现代化的实现和进入后工业社会,科学技术高超发展,电脑和数据库的广泛运用,亦即“高科技”、“信息时代”的到来,更使人类失去生动的感性和有机整体而被进一步异化。因此在西方产生了被称为“后现代主义”的文化。某些远见卓识的哲学家,站出来大反工具理性主义、人类中心主义,要求恢复本源性的思维,消解心与物、本质与现象、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状态,找回人类失去的感性与整体。正是在这一点上,西方的某些哲学家才发现中国文化重视感性、重视整体,追求天人合一,原来是它的一大优点,可以弥补西方文化之不足。西方这一文化思潮理所当然地要影响到艺术审美领域,甚至可以说在艺术审美领域反映更为强烈。这股文化思潮针对康德以来美学上的理性主义和艺术上的自治主义而提出审美文化这一概念。他们认为理性主义把本来融为一体的有机世界划分为真善美鼎足而三、各不相关的独立领域;自治主义使本来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艺术却远离生活而独居于象牙塔之中,使一个生机勃勃的感性世界变得支离破碎。也就是说,科学理性主义使文化发展成为畸型,成为人类自我异化的工具,因此要扭转人类文化发展的这一趋向,要使感性的自由的艺术审美活动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重新把人类文化整合为一有机整体。使已被分割的真善美各自独立的小天地重新融为一体;使艺术审美活动与普通人的社会生活重新结合在一起,反对把感性与理性、现象与本质、人的社会性与自然性二元对立的传统哲学和美学。可以说明,在西方提出审美文化乃是纠偏救弊之举。 西方审美文化倡导者这样提出问题完全符合他们的社会历史实际和文化发展趋向,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对我们很有启发、借鉴作用。但是把西方审美的具体内容和批判锋芒照搬过来,以解决我们的实际问题是否可能、是否对症下药?有一部分学者的实际行动作了肯定回答。他们大反中国传统美学上的理性主义,提出不要追问什么本质,不必谈艺术教育,艺术只是为了满足人的感官欲望而创造,它只有一个作用——情欲宣泄。宣泄论者认为,传统美学标举审美超社会功利目的、超个体官能欲望,才使艺术脱离生活,脱离大众而钻进象牙塔中,因此艺术家要走出象牙塔。在他们看来,中国的美学和中国的艺术所存在的问题和西方是一样的,只要把用洋文写成的药方转译成汉字,便可以药到病除,便可以“接轨”,实现“现代化”。其实,如果问题如此简截、方便,“全盘西化论者”早就把这些问题解决了,轮不到我们再费脑筋。从洋务运动到新文化运动直至我们今天的改革开放运动,无数的历史事实都证明了:由于民族文化和社会历史发展水平的极大差距,即使在西方是很有价值的理论、甚至技术,移植到中国来常常失灵,因此,西方的某种思想观点乃至于科学技术,“拿来”之后能否站得住脚,能否仍可以产生它的价值意义,这是十分复杂而又必须首先考虑(研究)的问题。不分青红皂白地生吞活剥,是要得消化不良症的。照搬西方后现代主义的某些口号更是如此,不仅没有积极意义,还会起一种误导作用。如:艺术要走出象牙塔,与群众生活结合在一起。这个口号即使对西方的美学和艺术现状很有针对性,很有现实意义,用之于中国是否也是如此呢?中国从二十年代就喊这一口号,至今已是70年了,比六十年代西方后现代主义者提出这一口号要早40年。中国的先贤们提出这一口号,企望艺术家们深入社会生活,反映民族解放战争和阶级斗争,达到为政治服务的目的,不要抱着贵族老爷态度,只追求供少数人享受的高雅艺术,而要创造大众可以接受的通俗艺术。他们的动机不能说不好,但在偏颇的艺术理论指导下,艺术天地仍然是狭窄的:过去通俗艺术被瞧不起,现在是高雅艺术成为被摒弃的东西,艺术只有“大路货”而无“精品”,更有甚者是把艺术等同于宣传。至于社会生活,“圈子”也是很小的,只能是政治生活、物质生活和工农兵生活。政治之外的广大社会领域,工农兵之外的各种人群,物质之上的精神生活,都被排除在“生活”之外。在这种理论指导下哪里还有“象牙塔”艺术。“象牙塔”早已被推倒了,并和“书斋”一样变成了贬义词。改革开放以来,这种理论刚刚受到冲击,人们正在作历史反省,现代的“象牙塔”尚未得到恢复与重造,你又在那里高喊走出象牙塔,岂不是无的放矢吗?现实的艺术审美,由于受到商业的冲击和金钱的诱惑已变得俗不可耐,因此有识之士及时提出支持和繁荣高雅艺术,我们的美学理论工作者不仅不呼应,还要大唱反调,实在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