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与魏晋审美精神

作 者:

作者简介:
靳青万 职称、单位:副编审; 赵国乾 河南许昌师专 许昌 461000

原文出处:
海南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1997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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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晋思想文化界的自由解放思潮,孕育了觉醒的主体意识和自觉的审美意识。情感和欲望在审美中得到肯定,主体和自然在审美中展现风姿。从观念到创作,从交流到闲居都充满了艺术的情趣和唯美的气氛,造就了一个风流儒雅的时代。而在当时品藻人物与文品的诸多美谈中,“清”是一个最富审美意味的范畴,打开这面小窗,或可帮助我们领略那掩在历史帷幕后面的魏晋风情。

      一、“清”作为审美范畴的出现

      “清”,原本是一个纯粹的自然概念,是指水的澄清透明洁净,与浊对举。如《孟子》所载《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在先秦,“清”即被赋予伦理学的意义,指人的高洁正直。如孔子评价齐国大夫陈文子的品德行为“清”;孟子称赞伯夷乃“圣之清者”。又如《诗经》中“猗嗟名兮,美目清兮”,[①]“有美一人,清扬婉兮”。[②]后来,清浊又被用来说明人的性行贤愚优劣。如王充《论衡骨相篇》云:“非徒富贵贫贱有骨体也,而操行清浊亦有法理。”《后汉书·左雄传》载左雄上书指责当时选举人材“清浊不分,朱紫同色。”在汉代,“清”大抵在伦理学意义上被使用,如汉末的“清议”。魏晋时代,人物品藻成风,“清”成为时尚,以“清”为美,成为中国人的一种理想人格。

      “清”作为一个审美范畴,是在汉末至魏晋的人物品藻的历史演变中生发出来的。这个演变过程,简言之,即是由“清议”到“清谈”的过程。

      所谓“清议”,是指民间对某人道德品行的自发的舆论评价。东汉推行名教之治,其选官制度的基本程序是政府根据乡间清议,察举征辟那些遵守封建伦理而出名的道德标兵人仕。东汉后期,权贵清托和弄虚作假使选官活动的日益黑暗,自发的乡间清议在宦官势力的后门面前形同虚设。面对政治的腐败,新生的士族知识分子利用传统的清议为武器,藏否人物,抨击朝政,与宦官势力作斗争。在风靡汉末的清议活动中,萌发了一种新的人物品藻之风,那就是注重通过交谈来鉴识人物,在“清议”的内部,开始孕育着“清谈”的萌芽。

      魏初,通过谈论来鉴识人物的风气,进一步得到了发展,例如曹操就是通过交谈,起用了荀彧、荀攸、郭嘉、于禁等人。只是“清议”的标准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先秦名教伦理是压倒一切的,而魏晋才性、志业成了品评的重点,这个转变是同曹操试图统一,提出“唯才是举”用人方针联系在一起的。他的观点虽然是从政治需要的角度提出的,但却是魏晋思想解放和人的觉醒的先声。它的提出,使人物品评之风发生了变化,从而有力地推动了新的审美意识的产生。在这一思想的影响下,思想界首先出现了讲求实际,主张名实合一的名理学研究。接着便是刘劭的《人物志》的问世。它重视人物的才智、气质、神采、仪容和言谈等,使人物品评从过去纯粹的政治需要开始转向哲学思辩和审美品评,从而发出了人物品评从“清议”转向“清谈”的先声。

      “清谈”是魏晋人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在喜庆、宴饮、郊游以及平时交往等活动中,都是不可缺的。它带有审美娱乐的性质,不仅引起“四座咨嗟称快”,甚至激动得“众人莫不抃舞”。这种盛会与其说是探求哲理,还不如说是鉴赏人的才情更为恰当。从“清议”到“清谈”,同是人物品藻,但品藻人物的角度或出发点已大相经庭。玄学中品评人物多具审美眼光,他们既不同于汉儒以纲常名教为绳墨,也不象精研名理的人们专注才性、志业,他们把眼光盯在了人物的风骨、气质、韵味上。

      随着清谈世风的形成,“清便成为魏晋六朝人品评人品与文品的重要尺度,同时也就成为出现频率最高的审美概念。如《宋书》中之“清恬”、“清谨”、“清约”、“清严”;《梁书》中之“清慎”、“清静”、“清正”、“清节”、“清和”、“清望”等,举目皆是,在《世说新语》等史册典籍中更是不胜枚举。对比“清”在魏晋时的各种不同使用,我们知道它大体有四方面的含义。一是指为人为官品行端方,奉公守法,如“清正”、“清公”、“清廉”等。二是指为人超尘拔俗,不同凡流,如“清傲”、“清真”、“清退”等。三是指人的风神气韵之美好,如“清令”、“清雅”、“清畅”、“清俊”等。四是指艺术的清真天然之美,如“清工”、“清新”、“清约”、“风清骨俊”、“清典可味”等。

      魏晋士人以“清”为美。在魏晋的美学价值观中,“清”实处于核心的位置。它是玄学精神的审美呈现。“清”是对浊的升华,是对俗的超越,是对清秀淡约之美的追求。那些体现了士人玄远旨趣的游仙诗、玄言诗、田园诗、山水诗,无不以“清”为基本价值取向。这种重清轻浊,重虚轻实,贵远贱近的审美精神可称为“清”的精神,它代表了中国魏晋时代人的审美意识发展的一个阶段,具有特殊的审美意义。

      二、“清”的哲学意蕴

      “清”,正如前面所指:水的澄澈纯净,与浊相对;又引伸为人的心灵清虚寂静,与躁动相对。如《老子》云:“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③]又“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以为天下正”。[④]这里,老子将清与静相连,是指人的心灵空虚澄明,这是一个转义,乃从“道”的存在状态(虚静无为)推演而来,“清”蕴含着用自然之自在本性来规范人生理想的道家旨趣。魏代末叶,玄风大畅,“清”的这些涵义很容易被时人利用和改造。事实上,当它在玄学清淡的氛围中升华为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时,它也就同时被赋予了契合玄致的哲学意蕴。

      从汉代到魏晋,时代精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个变化集中表现为两汉经伦的衰颓和魏晋玄学的勃兴。从经学到玄学的演变,可以溯源到汉末魏初,但真正使这一演变有了质的飞跃的,则是同王弼、何晏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正始之音”。“正始之音”的历史价值,也许永远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但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这就是它提供了玄学得以脱出经学而独立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言意之辩”。“言意之辩”所导致的真实结果,并不在于言意关系上的逻辑思辩,而在于重意轻言,重本轻末,重内在轻外显的哲学眼光。王弼、何晏首倡“得意忘言”,嵇康阮籍继而伸张“言不尽意”,向秀郭象力主“要真会归而遗其所寄”,欧阳建则一反诸说,大树“言尽意论”,他们在“言”、“意”关系上有不尽相同甚至完全相反的看法,但这些不同看法的论辩恰恰建立在分别言意、重意轻言这一共同的思辩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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