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进西方美学一开始,就存在着中国传统美学与西方美学会冲、结合的问题,可以说,引进的过程同时也是中西美学的会冲、结合的过程。所以,引进的时候,就有选择、评价、比较,也有融合。从1840-1949年间,大体上说,二十年代以前是对西方美学的摸索和开始吸收的时期;二十年代是较广泛地汲取并力图进行评判的时期;三十年代是引进的黄金时期,多方位地大量引进,并进行评判、比较、融和,力图重建,量虽少,但有了质的变化,即开始将马克思主义美学进行中国化的尝试。同时还应该看到,近现代中国中西美学在会冲和结合的过程中也产生了重要的争论,其焦点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 一、功利与愉悦 美的无功利、无目的,是康德美学思想的核心问题。而在中国近现代美学史上,首推王国维,为康德这一思想的直接的继承者。他说: 美之性质,一言以蔽之曰:“可爱玩而不可利用者是已。”虽物之美者,可时亦促供吾人之利用。但人之视为美时,决不计及可利用之点……。(《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第15卷,商务印书馆1940年版。下引均作《遗书》)又说: 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也。……就美术之种类言之,则建筑、雕刻、音乐之美之存在于形式,固不俟论,即图画、诗歌之美之兼存于材质之意义者,亦以此等材质适于唤起美情故,故亦得视为一种之形式焉。(《遗书》) 王国维认为,人们对于艺术品的审美是离开内容的,只有感受着无限的快乐,生产着无限的敬仰。他以中国绘画为例来说明:虽然画的是驰骋之马、栋梁之松,然而它给人的美学享受不在“驰骋之乐,栋梁之用”,而是激起人们的情感,是对唤起美感的形式起作用。 由于王国维坚持康德的“美在形式”的观点,排除美的社会功利目的,必然导致“为文学而文学”的主张。接踵而来,他认为,哲学与美术是“天下有最神圣最尊贵而无与当世之用者”(《遗书》,第14册)。哲学家与美术家的天职就在于维护“无与于当世之用”,不要“听命于众”,像这样的“纯粹哲学”、“纯粹诗歌”,才有所谓“永久”的价值。 与王国维主张“美在形式”、排除社会功利观点相对立的,是梁启超提倡“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撰写政治小说过程中,坚持强烈的社会功利说。其中以《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为最典型。他说: 欲新一国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必新人格,必新小说。(《中国近代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157页。下引均作《论选》) 又在《译印政治小说序》中,强调欧洲小说,“往往每一书出,全国之议论为之一变。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缸国政界之日进,则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论选》,第165页)但是,徐念慈《余之小说观》对于梁启超所论观点,持不同意见,认为: 近今译籍稗贩,所谓风俗改良,国民进化,咸为小说是赖,又不免誉之失当。余平心论之,则小说固不足生社会,而惟有社会始成小说者也。(《论选》,第505页) 不过,无论王国维排除社会功利目的,还是梁启超提倡社会功利目的,在美的愉悦性方面倒是一致的。包括批判梁启超观点的徐念慈,也是如此。 二十年代,在中国现代美学史上发生过一场争论,就是“乐以为乐”与“室以为室”的关系。胡适认为,这两者是相同的。而梁启超认为是有区别的,他说: 墨子说儒家言“乐以为乐”,无异言“室以为室”。这一比例,本来不通;我们自然不应说“为吃饭而吃饭”,但尽可以说:“为美而爱美”、“为文学而做文学”、“为科学而做科学”。前者是和“室以为室”同性质,后者是和“乐以为乐”同性质;墨子只看见狭隘的实用主义,自然会起这种谬见,胡先生(按指胡适——引者注)并非见不到此,何故附和他呢?(《梁任公学术讲演集》,商务印书馆1922年版,第1辑,第32页) 区分“乐以为乐”和“室以为室”的关系,含有正确的见解。美的创造和欣赏,绝不能与狭隘的实用主义划等号。建筑房子,相对于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不能不首先考虑对象的实用方面。房子要遮风避雨抗寒防震,这是主要的,即“室以为室”(作为建筑艺术,也有美化的因素)。但是,文学艺术的交换价值、使用价值,作用于精神方面,并经过若干中介(中间环节),才能作用于物质生产和现实生活,这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美的功利性。在这里,梁启超只是敏感到这一点,而未作深究。他排除狭隘的实用主义,努力区别“乐以为乐”和“室以为室”,是正确的。可是,他又把“乐以为乐”推向一个极端,提出“为美而爱美”、“为文学而做文学”,这似乎又与王国维的论点相接近了。 为什么梁启超从一个社会功利主义者,又变成“为美而爱美”、“为文学而做文学”的无功利主义者?排除政治思想方面不论,就其理论上的原因来说,还是对于美的功利性和美的愉悦性没有科学的论证和解释。到了三十年代,鲁迅通过译介普列汉诺夫的美学思想,受到极大的启迪,进行了科学的论证和解释。 普列汉诺夫的《艺术论》,结合原始艺术起源的探讨,批判“游戏说”,主张“劳动说”,为美的功利性的学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鲁迅为该译本写的《序言》中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