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西新旧之间穿行:五四前后的清华国文教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欧阳军喜,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北京 100084)

原文出处:
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五四运动以前,清华在教学上是重西文轻国文,且在国文教学中对新文学持抵制态度。对国文教学的改革主要停留在教学方法层面,内容上仍以“尊孔”为主,表现出一种不新偏旧的立场。五四运动后,清华在课程设置上开始中西并重,对于新文学的态度也由排斥变为吸收乃至接受。国文教学改革的指导思想也实现了从“为实用而改革”到“为文化而改革”的转变。在改革过程中,清华既不趋新,也不守旧,而是在中西新旧之间穿行,最终走出了一条融会中西的新路。五四运动前后清华的国文教学改革反映了一种与当时主流新文化派不同的文化观念和教育理念。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3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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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四运动前后,随着新思想、新文学运动的兴起,中国的国文教学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思想界、教育界围绕国文教学的改革展开了讨论。这场讨论涉及国文与中学、国文与西学、国文与国运等诸多问题。政府、学校、教师、学生及社会各方面意见纷呈,莫衷一是。在这场大讨论中,不断调整国文教学的思路,在中西新旧之间穿行,最终走出了一条融会中西的新路。①

      一

      清华的国文教学始于清华学堂时期。清华学堂成立时,国文课程已经草就,高等、中等两科均设有“国文”课。“学堂”改称“学校”之后,国文类课程又有增加,高等科必修科目有修身、国文、修辞作论、通史等,中等科有修身、国文、中国历史、中国地理等。②当时的清华作为留美预备学校,其课程设置和教授方法均刻意模仿美国,以便学生毕业后能直接升入美国大学,所以学校和学生对国文课程都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学生“班下自修,孜孜竟日,尽横行字。读国文者十无一焉。即就班上言之,讲西学则群侧耳以听,握管以记,竞竞然惟恐其一字一语之或遗也。及讲国文,则教者谆谆,听者藐藐。谈笑者有之,戏谑者有之,读他书而阅小说者,亦无不有之。其隐几而卧者,犹不失为好学生也”。③社会上因此对清华学生的国文程度多有讥讽,对清华学校当局也多有责难,④改良清华国文教学的呼声由是而起。

      清华学生对于国文的重要性,实际上有很强烈的自觉。他们认为,一国的文字为一国命脉所系,国文兴则国兴,国文亡则国亡。1916年,闻一多曾撰文指出:“国于天地,必有与立,文字是也。文字者,文明之所寄,而国粹之所凭也。希腊之兴以文,及文之衰也,而国亦随之。”⑤这种认识与当时许多新派人物的看法有很大的距离。一些趋新的人士常常认为中国所最急需者为科学,国文非所急,更有甚者,认为传统国文实有碍新思想的输入和新国民的培养,⑥国文因此常被置于次要的地位。一些外人也宣称中国文字太复杂,不利于西学的传播和普及,除非简化中国的语言和文字,否则中国很难真正走上一条进步的道路。⑦这实际上将国文与西学、国文与科学立于绝对对立的地位。对于科学与国文的关系,清华学生更多地看到了两者之间的相通性和互补性。罗隆基指出:“国文者,保国者也。科学者,强国者也。有国文无科学,国存而国弱。有科学无国文,国强而国亡。重国文不重科学,中国终于今日之中国。重科学不重国文,中国非为中国之中国。”⑧陈裕祺也认为科学与国文可以交相为用,他说:“科学物也,国文为之车。车无物则无所用,物无车则奚以行。科学之用愈大,国文之用愈广,安有国文之非所急也。”⑨他并引日本广译西书致国富强为例,说明国文与科学同样重要。尽管如此,当时大多数的清华学生对国文存有轻视之心,对于外界关于国文程度不高之类的批评,清华学生也都自认不讳。如何改善国文教学,提高国文程度,就成了学生和校方共同关心的问题。

      改善国文教学,提高国文程度,其实自清末兴学堂以来就不断有人提及。那时谈教育者,“辄鳃鳃然虑曰,学堂中之国文,日益退步也”。⑩民国建立后,“挽救国文”的呼声日渐高涨。论者或以学校重科学而轻国文为国文衰败的主要原因,(11)或以教师“教授不良”为症结所在,(12)因此,改良国文的办法,一则让学校重视国文教学,二则改革国文教学方法。清华学生的议论大体也没能超出这个范围;但在谈及具体的改革措施时,清华学生表现出很强的“实用主义”倾向。罗隆基的看法具有代表性。他说:“清华学生之国文,所以求物质之实用耳。唯其实用,则清华之国文,非专科的,乃普通的。非美术的,乃简明的。孔子曰,辞达而已矣。苟能达心意,明事情,则沉浸浓郁,含英咀华者,非吾学生志也。”他所说的实用的文字包括翻译文字、记述文字、说理文字、交际文字。翻译文字之所以需要,是因为“清华学生,无论留学与否,其负介绍欧美知识之责任于中国者无疑”,而后三项则纯是将来工作和生活所需。(13)至于国文教学的内容和方法,罗隆基也提出了“实用”的主张,他说:“学生之国文,主性的而非奴性的,实用的而非美术的。教授者当以主性为标准,不当以专门为标准。当以实用为标准,不当以美术为标准。”既以实用为标准,他主张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国文课程,“若夫阅书文学史法制史之类,在今日清华,不过铺张门面之类耳,有裨益于学生,盖已寡也”。(14)

      清华国文课程的改革,实际上自1913年周诒春长校之后就已经开始。周诒春推行“完全人格教育”,对国文的重要性也有深刻的认识。他深知清华学生留美后,担负着介绍中国文化的责任,因此他嘱咐即将留美的同学“行箧中宜多携国文书籍”。(15)在他担任校长期间,清华国文课程曾经两度改革。自1914年下学期始,中等科于原有之修身、国文、中国历史、中国地理外,增加修辞、作文、习字、说文、文学源流、法制史、阅书。高等科于原有之修身、国文外,增加说文、作文、阅书,并提高了原有课程的学时。1917年国学课程再次修订,高等、中等两科皆去说文,高等科加文学史、伦理学史,以讲文代替国文,其余皆仍前。(16)此外,周诒春还主张所有的教员,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籍的,新的还是旧的,都应该一视同仁。教师应该用中文作为教学语言,他认为这是将来学术独立的关键所在,只要是用英语或任何其他外国语言授课,学生的思想是不自然的,总像罩有一件外国衣服似的。他鼓励归国留学生编写中文教科书,用中文教学,以便学生就能用一种中国的方式吸收西学,并通过这种方法,及时把西方的知识“中土化”,从而使中国逐渐发展出一种其自身的现代知识。(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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