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的符号体系与意象的艺术世界

——论东方美学与艺术的重要特征

作 者:

作者简介:
邱紫华,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李文斌,三峡大学 文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邱紫华(1945—),男,重庆市人,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美学史及美学理论研究

原文出处:
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东方审美思维是诗性的、想象的思维,与传统的西方美学所运用的理性的、逻辑的分析思维不同。东方民族的诗性的思维用想象的方式创造了大量的富有情感的意象,这些大量的意象经过大脑的分类和秩序化处理后,形成了“想象的类概念”。因此,东方艺术是意象性的艺术,东方的艺术理论是诗性的理论。东方意象艺术有三个特点:它是非理性的象征性艺术;东方艺术具有明确的非科学性;古代东方艺术所表现的时空观念是原始思维的诗性的时空观念,与西方科学的时空观制约下的艺术有根本的区别。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8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162(2013)03-0001-06

      一、象征的符号体系是东方美学的重要特点

      原始的、诗性思维的核心是“以己度物”,这是诗性思维主要的认知手段;要表达和交流认知活动的结果,就需要用象征、类比、借喻的方式。“象征”在本质上就是“借喻”,就是用已知的事物和现象来比附、解释未知的思维形式。因此,有一些思维学科的学者把“象征”称之为“象征性思维”。古代的人是通过此物同他物的象征关系来认知事物,表达对事物的理解以及人对事物的情感。由此,东方民族在漫长的思维活动的进程中,就凝聚了大量的象征符号,各民族都拥有各自的象征的符号体系。

      在理论上对原始思维和象征艺术的特征研究得最深刻的是德国哲学家黑格尔。黑格尔在《美学》第二卷中从四个方面揭示了象征性思维和象征符号的特征。

      第一,象征思维的对象是具体的事物,其思维内容和过程都离不开“象”。“象”既是事物的形象、形态,又是表情达意的基本手段,事物的“象”中含有特定的思想内容和情感。因此,象征思维是有“象”的思维。

      第二,象征的含义不是从事物的本身看,而是从它所暗示的更深层的意义上看。“借此而言彼”是象征的本质。

      象征思维的“象”,在中国哲学中叫做“意象”。象征思维中的“象”,很接近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只是“有意味的形式”是形式直接指向事物本身的意味,形式直接表达意味。而象征的“象”或者说“意象”并不直接指向事物本身的含义,而是指向事物之外的引申义和暗含义。例如,对于中国人来说,鱼的形象并不是指向它的灵活或肉美味鲜,而是暗指鱼所具有的强大的生殖和繁衍能力,是人们对于生命力和生殖力崇拜的象征。同样,对于印度人来说,莲花、水瓮的象征意义也是如此。对于东方民族来说,被象征的事物总是有多层的含义,即本来义、引申义和暗示义。

      第三,象征的意义往往是“只及一点,不及其余”。象征只是获取事物的某一方面特征来加以类比,而忽略了或遮蔽了同一事物的其他的特性。因此,人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或层面来象征同一个事物,这就造成了被象征的事物在含义上的多重性、多义性,所以,凡是象征,它的含义都是朦胧、模糊和多义的。例如,可以从生命力的健壮和强盛来象征老虎——虎虎生威,也可以从凶狠、残酷的意义上来象征老虎——恶虎之心;同样,桃花既可以从美的角度象征“艳若桃花”的美女——所谓的“人面桃花”,也可以从丑的意义上来象征女人——轻薄如桃花;竹子既可以象征高风亮节,又可以像杜甫的诗“青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那样来象征“凶恶”的含义。

      第四,每一种被象征的事物的意义,都是该民族或该社会群体在历史过程中共同所指和共同认可的,因此,某一事物的象征含义具有“集体无意识”的性质,就是说,它是在特定的文化圈中通行的、被每一个个体认可和理解的。但是,这些象征的含义往往不被其他的民族或社会群体所理解、所认可。所以,这些象征物及其特定的含义具有“不可通约性”:它们在不同的民族和社会群体之间不能够沟通,在古代与现代之间不能够沟通,在文明形态相差很大的人们之间无法沟通。例如,史前社会的原始人的岩画上的“手印”和某些神秘的符号,就是现代人难以解读的密码;古埃及的“♀”形象征符号一般人是不知道它的内在含义的;中国商周青铜器上的“饕餮纹饰”以及犹太民族所熟知的两个正三角形重叠而成的“六角星”(大卫星)的原始含义就不容易被其他民族所理解;印度教的“塔”和“林迦”(圆形圆顶的石柱)以及印度佛教的“卍”(读作“万”)字符号的原始含义就不被其他民族所理解;阿拉伯伊斯兰民族的植物“花纹”和纹饰图案,都蕴含有丰富的象征意义,但难以被别的民族解读。各个民族都有不同的象征符号体系,由于彼此很难理解,就造成了象征符号系统的神秘性。时至今日,东方各民族的象征符号都大量地存在于他们各自的生活中和艺术中,继续影响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艺术创作。

      二、东方美学是意象的艺术世界

      意象的艺术世界是东方美学另一个重要的特点。

      什么是“意象”呢?意象一词是中国式的思维学科术语。20世纪初西方学者开始从东方引进意象一词,但西方学者与中国人和日本人对“意象”的理解存在着差距。简明地说,意象是外界事物的形象同人的意趣、情感在内心中融合在一起所形成的“心象”,是人对外物在反复的感受和体验中形成的“记忆中的表象”。意象蕴藏在人的内心之中,是具有特定的情感和意趣指向的思维形象。

      中国古代的学术中,“意”与“象”是两个词汇,最早出现于《易传·系辞》中:“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意”与“象”合成的“意象”一词来源于汉代王充《论衡·乱龙篇》:“礼贵意象,示义取名”。南北朝时期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从此“意象”一词进入了中国哲学和诗学的领域。这些论述中的“意”即心意、意蕴,“象”即物象、事物的形象。“意象”即心意与物象的融合,既可以理解为“意中之象”或者说“心象”,又可以理解为蕴含有“心意”的“物象”。

      可见,“意象”是在主体内心中、大脑中显现出来的心象,而不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物象,意象属于精神思维中所存在的“象”,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包含有外物的形象特性。一旦意象所代表的观念和它所象征的观念被积淀成或凝聚成固定的观念,意象就走向了符号化。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哲学、诗学中的“意象”很接近18世纪意大利思想家维柯在《新科学》中所说的“想象的类概念”。意象是在对事物形象、形态特征分类的基础上形成的“心象”,是具有特定的情感指向的心象。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