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美学“三国” 问:20世纪50—60年代,在国内展开了一场美学大讨论。那么,这场讨论主要是在哪几派中进行的?它们各自所持观点是什么?主要代表人物是谁? 答:上个世纪50—60年代,在美学史上最引人注目、能够留下重重一笔的学术活动,是进行了一场全国性美学大辩论。这是在中国政治批判接连不断、政治几乎掩盖一切的特殊环境中,在诸如批判《武训传》、批判胡适、批判胡风、反右派、反右倾机会主义等等各种火药味甚浓的政治运动夹缝中,少有的基本属于学术本身的自由辩论活动。大辩论的主要代表人物是蔡仪先生(1906—1992,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曾就学于北京大学、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哲学教育系和九州帝国大学日本文学系,中国美学家,文艺理论家,原名蔡南冠,湖南攸县人),朱光潜先生(1897—1986,北京大学教授,曾就学于中国香港大学、英国爱丁堡大学、伦敦大学,法国巴黎大学、斯特拉斯堡大学,中国美学家、文艺理论家、教育家、翻译家,笔名孟实、孟石,安徽桐城人)和后起的李泽厚先生(1930—,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哲学研究所研究员,曾就学于北京大学,中国哲学家、美学家,湖南宁乡人)。他们在中国现代美学史上演出了一场有声有色的美学“三国演义”,在激烈的学术交战中迸发火花,各自申说、阐发、修正和完善自己的美学主张,形成各具特色、三足鼎立的美学学派,共同对中国现代美学的建设和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如何看美学“三国”?若用最简单的几句话概括他们三派的观点,或许可以这样说:蔡仪主张“美是客观的、自然的”;李泽厚主张“美是客观的、社会的”;朱光潜主张“美是主观客观的统一”。 按时间顺序来说,朱光潜美学活动早于蔡仪,更早于李泽厚,开始于20世纪30年代。所谓朱光潜主张“美是主观客观的统一”,是说:美既不在客观,也不在主观,而在主观与客观发生关系取得统一而形成的物的形象。譬如一朵花的美或不美,既不在花本身,也不在看花的人,而在花与看花人发生关系后在看花人主观上形成的花的形象。这是他20世纪50年代的说法。按他早年的观点,“凡是美都要经过心灵的创造”,“美不仅在心,亦不仅在物,它在心与物的关系上”,“它是心借物的形象来表现情趣”,其实质就是说美不在物而在心,是“心灵的创造”。50年代他只是换了一种说法:美感的对象(即美)不是“物本身”,而是“物的形象”。“物本身”是纯客观的;“物的形象”则是“物本身”在人的主观关系影响下反映于人的意识的结果,也即主客观的统一。后来朱光潜与时俱进,借用马克思“自然的人化”和“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来表述他的主客观统一说,这无疑是一个重要变化和进展。但许多人不买账,认为他的这个观点很可疑,只是新瓶装旧酒:所谓美是“自然的人化”,“自然”是客观,“人化”是主观,仍然是主客观的统一。蔡仪和李泽厚都批评朱光潜美学观点是主观唯心主义。 所谓蔡仪主张“美是客观的、自然的”,是说蔡仪认为:事物之所以美,根本在事物本身,是客观事物的自然本性,它无关乎主观;美感是美的反映。譬如一朵花美不美,是这朵花本身固有的天然本性,与看花的人无关;看花人只是认识或反映花的美(这是美感)而不能改变花的美。或者说,美是第一性的,是事物客观规律的本质显现;人的主观只能认识美、反映美而形成美感,它是第二性的,它被美所决定而不能决定和改变事物是美还是不美的客观固有性质。所谓美是客观事物的自然本性,可以具体表述为美的本质就是事物的典型性,是事物的突出的个别性充分反映它的一般性。蔡仪最具代表性的一句美学名言:美是典型,即在个别之中显现一般——美就是那朵充分表现出花之自然本性的典型的花,与人的主观认识或意识(社会作用)没有关系。但蔡仪的观点被李泽厚批评为机械唯物主义,被朱光潜批评为客观唯心论。 所谓李泽厚主张“美是客观的、社会的”,与蔡仪根本不同就在“社会”两个字上。如果说蔡仪认为美是“天然”形成的(自然美就在自然本身而无关乎人的社会作用),那么李泽厚则相反,认为一切美(包括自然美在内)都是人类客观的社会历史实践的结果,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自然美是“自然的人化”或“人化的自然”;离开了人的历史实践无所谓美。譬如一朵花的美,虽然是客观存在,但它不是客观自然性,而是客观社会性,是经过千百年客观历史实践,花人化了,具有了客观社会性,才美。李泽厚把美概括为“客观性和社会性的统一”,是感性与理性、形式与内容、真与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是人类历史实践的伟大成果。而美感则是人类社会历史实践积淀下来的心理结构。李泽厚与朱光潜不同在于,他所说的“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自然的人化”,是客观的历史实践,而不是纯主观活动。虽然李泽厚的观点受到较多人赞同,但蔡仪认为他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招牌掩饰之下宣传了他的唯心主义”。 朱光潜美学理论最辉煌的时间是20世纪30-40年代。仅就理论而言,之后,“朱光潜美学时代”已经翻过去了——50年代以后,除了参加美学大辩论之外,朱光潜在理论上没有实质性的进展。60年代之后,他的主要贡献在西方美学著作的翻译(如黑格尔《美学》、柏拉图《文艺对话集》、维科《新科学》、《歌德谈话录》等等,在这方面立下了汗马功劳)以及《西方美学史》的写作,就此,可以给他立碑。 蔡仪美学理论最辉煌的时间是20世纪40-50年代,是写作《新艺术论》和《新美学》的时代。那时,他富有朝气蓬勃的原创意识,站在中国美学最前沿,可谓引领潮流者。50年代除了参加美学大辩论之外,写了《论现实主义问题》,对文艺理论问题作了深刻论述。70、80年代,他改写了《新美学》,壮心不已,孜孜以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敬可佩。但新的理论建树不多,其美学观点“数十年一贯制”,凝固在“美是典型”上,基本没有变化。“蔡仪美学时代”在20世纪50年代之后也已经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