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等到失衡:达赖、班禅关系与国民政府治藏政策研究(1927—1933)

作 者:

作者简介:
孙宏年,中国社会科学院 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北京 100005 孙宏年(1972—),男,山东兖州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西南边疆史地、西藏近现代史。

原文出处:
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两大活佛,两大系统的关系对近代西藏政局乃至中国的边疆形势都产生了重要影响。1927—1933年,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又完成形式上的全国统一,但国内战乱未息,而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不断升级,英国仍利用“西藏问题”干涉中国内政。在这种形势下,国民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恢复及强化与达赖、班禅两大系统的政治联系,努力协调两系统的关系,以加强对西藏地区事务的管理、维护领土主权和国家统一。针对达赖、班禅两大系统关系,国民政府采取了哪些政策、措施,又是如何演变的?这些政策的效果如何,有何影响?本文拟在已有成果基础上,主要依据已公布的国民政府档案,结合相关文献,对这些问题进行系统的探讨。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3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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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81/28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110(2012)05-0032-10

      [主持人语]在中国边疆治理的研究中,“近代中国的地方因素与边疆治理研究”是一个值得重视又在不断深化的领域。由于内外多种因素作用,近代中国的边疆危机四伏,中华民族为救亡图存、守土固边而奋起抗争,从晚清到民国的历届中央政府也制定、实施过种种“筹边”方略。在筹边、守边过程中,土司、部落、宗教上层人士、军阀(或称“地方实力派”)、知识分子——无论“传统”的,还是“新型”的——和近代社团等地方力量成为不可忽视的因素。尽管这些“地方因素”在近代各个时期、各个区域和边疆治理不同问题上的影响力有一定差异,但是总体上看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中央决策者逐渐意识到,只有让“地方因素”发挥相应的作用,才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事实上,无论是边疆地区的政区设置、官制变迁、边界交涉,还是边疆政局、民族关系、社会发展等问题,近代中国历届中央政府在制定政策时不得不考虑“地方因素”,甚至在某些问题上因为“地方因素”而调整相关政策。对于近代各种“地方因素”及其功过得失,20世纪上半期学者们就有所关注,近年来许多学者广泛搜集近代档案、文献,不断深化该领域的研究。

      本栏目的文章就是3位青年学者在该领域探索的新成果,他们在近代西藏、新疆、蒙古地区治理的研究中注意到了“地方因素”的作用,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也希望更多的学界同仁加入讨论,通过相关问题的探讨,总结近代中国边疆治理的成败得失,为今天我国边疆地区的稳定、发展和繁荣提供学术上的借鉴。

      作为藏传佛教格鲁派的两大转世活佛,1904年前历世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互为师徒,关系密切,有9位达赖拜5位班禅为师,有4位班禅拜4位达赖为师。[1][p.18]此后,两大系统间冲突不断,对当时的西藏局势乃至西南边疆的形势、中央政府的治藏政策都产生很大影响。1927—1933年,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又完成形式上的全国统一,但国内战乱未息,而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不断升级,英国仍利用“西藏问题”干涉中国内政。在这种形势下,国民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恢复和强化与达赖、班禅两大系统的政治联系,努力协调两系统的关系。国民政府针对达赖、班禅关系问题,采取了哪些政策、措施,是如何演变的?这些政策的效果如何,对以后的西藏治理有何影响?本文拟在已有成果基础上,主要依据国民政府档案和相关文献,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不当之处,恳请方家指正。

      一

      1927年后,对于南京国民政府的成立,九世班禅、十三世达赖两方面很快做出反应,先后与国民政府联系,但在涉及西藏地方与中央的关系、达赖与班禅两系统关系等问题时,双方立场有一定差异。

      1928年3月,班禅方面通过时任第六路军前敌总指挥兼22军军长的赖心辉呈文国民政府,指出清代以来达赖、班禅均为西藏佛教的“主教”,1910年后川军入藏,达赖逃亡印度,被革除名号,班禅被请到前藏主持政事;1912年后,达赖回藏,嫉恨班禅“亲汉”,无理强征军费、军粮,拘押班禅部属,致使班禅被迫离藏。班禅“远来中原”,并非“争个人之权利”,而是希望中央派军收回藏军所占原属川边的地方,使西藏“脱离英人之侵略,巩固国防”,“万民相安,广化佛教”。[2][p.57-63]9月,班禅致函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强调新成立的中央政府“对于蒙藏民族,不分畛域,一视同仁”,现在“革命成功,统一底定实现”,希望中央给予“鼎力扶助,俾我藏民早登袵席之安,同立于青天白日旗帜之下”。他还表示自己希望尽早晋见“政府当道”,“庆贺革命成功”,并“详报隐衷”。[3][p.5-6]

      1929年上半年,中央政府批准设立班禅驻南京、北平、青海办事处。此外,班禅方面还在成都设立驻川办公处,在康定设立驻康办公处。1929年1月,西藏班禅驻京办事处成立,发表成立宣言,强调:“西藏之与中国,自汉唐以还,关系日深”,“西藏欲舍中国而谋自主,实不可能”;清末民初之际,因“汉藏两方少数人为个人之利害关系,不顾大局,互相争斗”,达赖逃亡印度,“亲英派结党操政,致予强邻以侵略之机会”,使“中藏感情日趋恶化”;帝国主义加紧侵略西藏,“怂恿西藏独立”,“进兵占领西康”,“苛虐蹂躏”人民,这些都“由于少数亲英派之作祟”。班禅方面还表示“希望中国以民族平等之观念,扶助及领导西藏人民,使之能自决自治”。[4][p.3087-3090]这些都表明,九世班禅率先代表西藏各界拥护新成立的国民政府,强调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班禅方面尽管受到达赖系统多年的压制,但仍理性地认为“少数亲英派之作祟”是“中藏感情日趋恶化”、帝国主义侵略加深的原因,希望中央“扶助及领导西藏人民,使之能自决自治”。

      达赖方面与国民政府的联系稍晚于班禅方面。1928年冬,十三世达赖指派罗桑巴桑到南京,谒见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1929年1月,蒋介石接见罗桑巴桑,还致函十三世达赖,赞扬他“深明大义,内向情殷”,强调“藏卫接壤强邻,帝国主义所压迫久矣”,“西藏为我中华民族之一,政府正督饬蒙藏委员会调查实际,用资建设”,希望“并力一心,修内政而御外侮”。[5][p.485-486]这是国民政府对达赖系统及其掌控的西藏地方政府(噶厦)的首次正式回应,此后就恢复中央与西藏地方关系、班禅回藏等问题多次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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