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疏离与聚合之问

——图文关系考辨及相关问题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董琦琦(1981-),女,北京联合大学师范学院语言文化系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与批评,北京 100011

原文出处:
江西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图像与文字作为人类有史以来的两大叙事符号,从未间断过彼此间的事实往来。进入图像时代后,两者争夺文化资源的事态进一步升级,围绕图文关系生成的知识场域更是引发当代文化研究热潮。鉴于图文关系的重要性,本文首先对图文关系进行了谱系学研究,说明两者关系的历史性转折有效促进了视觉艺术的繁荣发展;接着以图像真伪之辨为据,指出其间内蕴的视觉悖论是导致命名与指示、言说与状物、意指与模仿、读与看、词与物等传统表征关系瓦解的直接原因;最后旨在破除“图像转向”谬误之说,强调图文关系并非处于非此即彼的对峙状态,而是从未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关系断层。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3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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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12)08-0076-06

      “视觉文化”一词最早由艺术史学者阿尔珀斯在20世纪70年代主导“新艺术史研究”时提出,并于1983年使用该术语指称荷兰的绘画是“荷兰视觉文化”。1988年4月,美国“迪亚艺术基金会”在纽约举办了一个主题为“视觉与视觉性”的研讨会,与会学者开始酝酿“视觉文化”雏形。20世纪90年代,“视觉文化”书籍掀起出版高潮,先后涌现出《视觉文化》、《视觉研究》等专题期刊,相关讨论绵延不绝[1]。

      “视觉文化”从20世纪后半叶开始作为专业术语被使用,事实上,此前有关视觉的非自觉的、零散的研究一直存在,几乎与人类理智文明的历史一样久远。在西方,早在古希腊时代,相关问题域已经介入学术研究视野。柏拉图在《蒂迈欧篇》中视“视觉”为神灵馈赠人类的最大恩典,并借蒂迈欧之口宣称“视觉”不仅赋予人类探究宇宙奥秘的能力,协助其创建集人类智慧之大成的哲学,而且在根本上还是勾连神圣理智运动与人类理智运动的中介桥梁。神发明“视觉”的目的在于“让我们能够看到天上的理智运动,并把它应用到我们自身的理智运动上来,这两种运动的性质是相似的,不过,前者稳定有序而后者则易受干扰,我们通过学习也分有了天然的理性真理,可以模仿神的绝对无误的运动,对我们自身变化多端的运动进行规范。”[2](P299)“我们”是对整个人类的统称,人通过“观看”分有了神圣理智运动,进而获得规范自身行为的标准。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卷首也对人类诸种感觉作出了评判。他指出:“求知是人类的本性。我们乐于使用我们的感觉就是一个说明;即使并无实用,人们总爱好感觉,而在诸感觉中,尤重视觉。无论我们将有所作为,或竟是无所作为,较之其他感觉,我们都特爱观看。理由是:能使我们识知事物,并显明事物之间的许多差别,此于五官之中,以得于视觉者为多”。[3](P1)强大的认知功能令“视觉”备受青睐。

      此时,尽管人们对视觉的可靠性并非坚信不疑,但视觉在人类感官系统中的核心地位已见端倪。如果说西方文化最初是一种听觉文化的话,那么,至公元前5世纪,在希腊文化中出现了视觉优先理论。之后,视觉优先性伴随着文艺复兴造型艺术的崛起进一步巩固,又加之现代科技昌明发达,视觉中心主义的分布格局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跻身为主体哲学建构的有效工具。然而,有必要说明的是,此间同为叙事符号的语言文字一直与之分庭抗争,使得图文关系作为一个历史性话题延续至今,当下,围绕其生成的知识场域更是无争议地引发了时代研究热潮。

      一、图文关系转折的历史契机

      图文关系并非专属于图像时代的话题,在照相术发明之前,图像主要活跃在绘画、雕塑等领域,图文关系集中显现为诗画之辨。

      据普鲁塔克记载:公元前500年,古希腊抒情诗人西摩尼德斯曾宣称“绘画是无声的诗,诗歌是有声的画”。[4](P67)受上述说法的影响,古罗马诗人、文艺理论家贺拉斯倾向于将诗画等量齐观,得出“诗如画”的结论,于是,《诗艺》有文载曰:“诗歌就像图画:有的要近看才看出它的美,有的要远看;有的放在暗处看最好,有的应放在明处看,不怕鉴赏家锐敏的挑剔;有的只能看一遍,有的百看不厌”。[5](P156)就审美效果而言,诗画如出一辙,优秀作品让人百看不厌,拙劣的叫人不忍目睹。贺拉斯的观点直接为新古典主义所继承。

      中世纪初期,禁欲主义大行其道,文艺因被视作感官享乐活动而遭到镇压。8-9世纪,希腊教会极力阻止图像服务于宗教,声称制作宗教图像是违法的,并销毁大量现存品,是名副其实的图像破坏运动。在圣·奥古斯丁前,中世纪对图像普遍持有谨慎观望的态度,部分地与其对符号及其象征功能的历史成见有关。待奥古斯丁成功运用古典修辞学完成《圣经》诠释后,包括图像在内的符号均附着了为被上帝使用而存在的意义。1563年,罗马天主教会在特伦托议会中重申了图像在信仰生活中的价值,为视觉艺术的发展壮大积蓄了力量。中世纪对图像的态度发生了由“敌对”到“容忍”再到“接纳”的变化,视觉艺术因为平添了某种神秘意蕴而获得了认同与肯定。

      文艺复兴时期,一批专业画家结合自身实践经验为视觉艺术的存在进行了言说与辩护。14-15世纪之交,佛罗伦萨画家赛尼诺·切尼尼在《艺术指南》一书中汇编了许多与绘画有关的实用性建议,如怎样混合石膏粉、灰泥、清漆,如何鉴别颜料优劣并借此组合出各种效果,怎样制作画刷等。以此为基础,切尼尼指出“有一门艺术叫做绘画,它需要幻想和灵巧的手工,来发现和制造隐藏在真实事物背后的见所未见的永久的东西,来证实并不存在的事物。所以,理所当然,这门艺术是居于第二重要的位置,在科学之后,在诗之前。”[6](P365)绘画在此已非一般性的手工技艺,它与隐匿在自然事物背后的、不可见的神秘存在紧密关联,拥有发现并呈现后者的超凡本领。在此之前,绘画未曾被如此看重过。

      稍后,一部划时代的理论著述《论绘画》由雷欧·巴蒂斯特·阿尔伯蒂于1435至1436年间写成。《论绘画》共3卷,被公认为绘画理论史上第一部现代之作。该书距离切尼尼的《绘画指南》不过三十几年的时间,但传授的已不仅仅是手工技艺的“技法”和“口诀”,而是凸显了绘画的知识性和智力性,上述殊荣在中世纪前只属于哲学。《论绘画》详细解释了创作透视阴影所必需的光学和几何原理,“透视”概念由此被引入绘画领域,这一方法的应用与推广对视觉中心主义的确立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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