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13)02-0173-05 作为当代欧洲一位前卫的、颇富个性化色彩的美学家,韦尔施以其对全球化时代的审美趋向的热切关注和独到阐释而闻名。他关于日常生活审美化命题的理论表述早已为中国美学界所熟知,并成为中国学人据以论述相关话题的重要话语资源。实际上,日常生活审美化乃是韦尔施一系列美学叙事的现实基础,更是他开展所谓美学重构(undoing)计划的一个重要的经验依据,后者旨在立足当下的社会文化语境,通过对美学的历史与现状的反思来重建哲学美学中的诸种观念,而这种强烈的学科重构意识则来自对美学合法性危机的深刻认知。在韦尔施看来,当代美学的合法性危机固然普遍表征为审美实践模式和审美文化品格的剧烈转变所带来的理论阐释上的巨大困难,但这种理论能力与经验现实的脱节从根本上说却是由美学对自身的学科本义——感性学(aisthesis)——的遗忘招致的,正是这种遗忘使美学在消费社会中面对那些充斥于日常生活中的审美现象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语之境。韦尔施据此认为,若要在后现代文化场域中重拾美学的话语权力,重建学科的合法性根基,回到美学的感性论要旨乃是关键步骤,这也是驱使其追溯由鲍姆加登最早阐发的现代美学的原初语义的基本动机。然而,语义追溯绝非简单的复述,而毋宁是一种后现代意义上的重释,它导向的是一套建立在“感知”语义框架内的被称为感性学思维的美学思维模式。韦尔施试图通过对美学与感性学的源始语义关系的重证,使前者能够将与感知相关的所有问题纳入学科的观照视野,从而深化和扩展美学在审美经验上的阐释效力与话语限度,最终拓展美学的学科疆界。 韦尔施的“感性学思维”理论可以说从两个方面受启于鲍姆加登并作出了新的发展。第一,韦尔施注意到,鲍姆加登“是在认识论而不是在艺术的基础上”[1]来命名美学的,即一开始就是从认知层面来确立审美和其它感性经验的价值内涵的。上溯“美学”一词的希腊语词源可以发现,“美学”(aisthesis)其实被用以概述所有的感觉和知觉活动,在鲍姆加登的美学定义中,艺术尽管可以作为一种感性认知活动被包括在内,但并不具有特殊性。第二,鲍姆加登揭橥的美学的感性学意涵具有包容一切感性经验的开放性,但它必须以保障感性经验的独立价值为前提。这种在认识论架构下的开放型的感性学模式对于韦尔施批判美学的艺术哲学化歧路,在后现代场域中拓展美学的学科疆界、重建美学的合法性将起到关键作用。 一、“认识论审美化”:感性学思维的理论机枢 韦尔施利用鲍姆加登的“感性学”(
sthetik)这个术语不断地强调美学与其原初语义aisthesis即“感知”的基本回溯关系,并把这种回溯关系看做是感性学思维的核心。他在对斯罗泰迪克的《哥白尼式的扩军和托勒密式的裁军——审美尝试》一书的评价中,认为斯氏把感知看作“最广义的美学”并借此消抹审美与逻辑的界限就已经道出了美学的感性学思维的本质所在。这里所谓美学之广义“不是由艺术关系,而是通过感知的强调来规定的”[2],这种与感知相联的美学模式具有与艺术理论相反的学科结构,韦尔施称之为“基础美学”(elementary aesthetics)。在这里,把握韦尔施的“感知”概念对于理解感性学思维的内在意涵是至关重要的,或者说,就感性学思维而言,关键就在于这种感知。 韦尔施在一般意义上认为感知包含了知觉(perception)和感觉(sensation)两重涵义。“作为‘知觉’,‘感知’指的是对诸如颜色、声音、味道和气味等的感官感受和判断,为‘认识’服务;然而,用作‘感觉’意义时,它指的是情感走向,以‘愉快’和‘不快’作为评价尺度。”[3]“感觉”意义上的愉快和不愉快是服从于生存利益的,它直接与人的生存需要的满足或匮乏相关联。感觉依赖于和事物的近距离接触,事物的感性特征能够引发主体一系列生理和心理的反应,这种反应基本上是主观的。这种感官趣味其实是康德在分析审美判断时所说的主体的情感状态的基础,但只有到了审美判断力的反思阶段,或者说,只有将感官性趣味上升到反思性趣味才是康德意义上的审美愉悦。与这种感官和事物的近距离接触的所谓“近程感觉”不同,韦尔施还区分出一种“远程感觉”,它远离身体感官的束缚,把事物置于远处进行观察,“在这个意义上,远程感受作为一种较高级的、类似于知觉的‘感知’形式的提倡者而行事”[4]。不难看出,远程感觉乃是知觉与感觉分离之始,是“知觉”功能的起点,而它所针对的不再是事物那种受制于主观倾向性的感觉层面,却以呈现对象的客观特征为目的。这种感知类型显然超越了感知的感觉水平而进入了认识阶段,它与生存需要的喜恶脱离了关系而完全被置于认知的理念之中。 尽管韦尔施从广义上对美学的感知模式的分析涵括了牵联于主观情感的感觉层面,但他实际更重视感知的客观认知功能,意图把感知建构为思维的核心机制。在较早的《审美思维》一书中,韦尔施就提出了关于感性学思维中的感知模式的要求,在他看来,感性学意义上的感知“不能仅是想到感性的感知,而且要想到一般的感知,特别要想到对本来事态的把握,这种事态因其原本性,只有通过感知的施行才能被呈现出来,它不能以逻辑归纳或逻辑演绎的方式来获取”[5]。这里的感性感知便是上文所说的感知的感觉层面,而把握原本事态的一般性感知则指向对世界的理解和认知,基于世界本身的特质,理性的认知方法并不能有效地揭其所是,或者这从来就是一个误区,而唯有感性学意义上的感知方式才能把握世界的本然之质,这就涉及韦尔施关于认识论的审美化这样一个重要命题。“认识论审美化”是韦尔施为了论证感性学思维在哲学上的有效性,从而将感性学美学建构为某种“元美学”的关键步骤,他甚至坚信,当前语境中“审美的新的基础性和普遍性是认识论审美化的结果”[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