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文物(文献)与中国美学史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功正,江苏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江苏 南京 210013 吴功正,男,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原文出处:
齐鲁学刊

内容提要:

出土文物器皿和出土文献资料所蕴藏的文化—美学含量,对于中国美学史的研究有重要价值。近几十年来出土文物(文献)的新成就,实证性地为中国美学史的“新学问”,提供了“新发现”,使得研究者重新面对和考量已有的对象和结论。王国维所提出的“二重证据法”,陈寅恪所阐释的“三类比较论”,对于近、现代宏观学术理念和方法论具有崭新的意义。地下和地上,出土和传统,文献和实物,或互证,或反证,或补证,其近缘关系,为深刻意义上的现代学术转换亦即历史维度—审美维度的价值重构奠定了基础。出土文物(文献)从多方面对中国美学史的基本经验产生早期积淀,形成诸多审美原则,从而在审美的普适性上泽被深远。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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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871;B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13)01-0115-08

      出土文物,顾名思义是从地下出土的具有历史文化年轮、含量、价值的器物,或曰实物。出土文献,指的是发掘的文字资料和附着于出土文物器物上的文字资料,或曰纸本(广义)。基本上是指甲骨文、钟鼎文(金文)、简牍、帛书、石刻、卷子、陶文、盟书、瓦当、玺印等等。出土文物和出土文献互相依存、联系,犹皮之于毛。在文化层面上又和中国美学史关系密切,是后者的重要资源、阐释目标和研究对象。

      就当前的学术状况而言,出土文物(文献)对中国美学史研究的价值、意义还有待于进一步认知,对美学史的经验提示及其方法论借鉴,还需要进一步加强。本文旨在对出土文物(文献)和中国美学史的关系,其研究意义、方法论、审美的基本经验等作初步探讨。

      一、出土文物(文献)对中国美学史研究的意义

      20世纪以来,中国文物、考古界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果,有些成果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大量出土的文物器皿以及附着其上或单独呈现的文献资料,文化—美学含量十分丰富,对整个文化界的繁荣、发展是有力的推助。殷墟甲骨的发掘,成就了一门古文字学——甲骨文的形成以及殷商史的研究。敦煌藏经洞的意外发现,加速了敦煌学的形成。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则具有世界意义。汉画像石为汉代美学研究打开了通道。南京西善桥出土的竹林七贤砖雕,为《世说新语》的传世纸本提供了鲜活的标本。几十年来,马王堆、法门寺、曾侯乙、郭店楚简、上博楚简等,掀起了一波接一波的文化热,并成为新学科、新学问。

      王国维先生认为:“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现。有孔子壁中书出,而后有汉以来古文家之学;有赵宋古器出,而后有宋以来古器物、古文字之学。”[1](P33)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学术思想,新学问与新发现紧密相联。只有通过新发现,才会有新学问。前提是获取新材料,进而酝酿新命题,产生新结论。因此,重视第一手新文物(文献)、第一批新文物(文献),是研究的基本出发点和依据。学界所提供的大量事实证明,时间越早就越接近于本体事实和结论。后来者可以丰富它,予以踵事增华,也可以挑战它,予以颠覆否定。但是,无论如何,最早的原初物品和原始文献是最重要的,犹如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峰巅,就更靠近太阳一样。

      现在的学术状态是冷热不均:文物、考古界,热汤热水,热火朝天;美学史界冷锅冷灶,冷眼旁观,仍然一味在老器物、旧文献上翻来覆去做文章,未能广泛吸收“新发现”的器物、文献。缺失新鲜血液的补充,美学史研究就势必出现贫血症,滞后,甚至陈旧。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出土文物(文献)的加入,中国美学史及其研究将是残缺的,或者是短腿的。由于近缘关系,中国美学史和文物、考古走得比较近;至少说,有些重大成果,美学史理所当然需要有所反映,但遗憾的是了无只影,遂致了无新意。而新意的来源之一,就是出土文物(文献)新成果。20世纪以来的文物、考古成果,堪称“夥颐”!放着这么多、这么好的成果大量闲置,任其“水土流失”,“资源浪费”,殊为可惜。

      这就提出了一项课题:充分利用出土文物(文献),为“我”所用,为美学史所用。学术研究犹如工业流程,上游产品为下游产品服务。得其便利,文物、考古已然做了先期准备,历史的记忆、年轮经过了修复、恢复,然后趁船下篙,进入美学史领地,进行史象叙述,解读其中所蕴含的审美文化密码并予以价值评判,就是顺理成章,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在程序上,事实判断是价值判断的先行,为其做准备,王国维先生早就树楷范于前,他的研究经验是考据成果与学术论评相连接,从而在宋元戏曲研究上取得辉煌成就,梁启超赞道:“曲学将来能成为专门之学,则静安(王国维)当为不祧之祖矣。”[2](P35)而陈寅恪先生的古典今典说以及文史互证法,从广义的学术史上着眼,同样给人们以方法论上的重要启迪。

      传世文物并非世代相传,而是或早或晚出自先人的墓葬之中。常因土壤流失,或因河水冲刷,农民垦地、掘井、构筑等无意中探得古冢,发现古器。还有现在的开工、拆迁、修路、建筑等,全中国犹如大工地。文物出土有极其偶然的因素,一投瞥,一回眸,一闪念,一转身……此类非必然性事件屡有发生,纯属偶尔,机缘巧合,目瞬之间,意料之外,突然发现惊天动地的奇世珍宝。它印验了一句话:地不私宝。

      新的发现是学术创新的前提,而随着新文献的出现、新观念的产生,又会对美学史研究的具体对象作出新的解读。1993年10月出土的湖北荆门郭店楚墓竹简,极大地震动了整个考古界、文化界以及美学界。其《性自命出》,对性、情、声、态做了系统、深刻的论述。不是语录式,而是富于逻辑性,推论严密,条分缕析,具有填补空白的重要价值。它阐述了诸多命题,如性的本体论:“喜怒哀悲之气,性也……情生于性。”[3](P136)“凡性为主,物取之也。金石之有声,(弗扣不)(鸣。人)虽性心,弗取不出。”[3](P136)性的多样性:“凡性,或动之,或逆之,或交之,或厉之,或绌之,或养之,或长之。”[3](P136)进而对各种表现又具体阐释道:“凡动性者,物也;逆性者,悦也;交性者,故也;厉性者,义也;绌性者,势也;养性者,习也;长性者,道也。”[3](P136)声情反映论:声出于情,情产生声,并有多种表现,“凡声其出于情也信,然后其入拨人之心也够。闻笑声,则鲜如也斯喜。闻歌谣,则陶如也斯奋。听琴瑟之声,则悸如斯叹”[3](P137)。

      有的出土文物(文献)足以改变现存的历史。2001年6月国务院确定的20世纪全国100项重大考古发现之一的河南贾湖文化遗址出土的骨笛,已具备了七音节结构,可以吹奏完整的乐曲,它把人类音乐史向前推进了3000年,确定为目前世界上最早的乐器。出土的甲骨契刻符号比安阳殷墟甲骨文早4000年,比素称世界最早的古埃及纸草文字还早1000多年,是世界上最早的文字雏形。贾湖文化作为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存是人类文明史上的重要里程碑。“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4](P94),露现出华夏文明的晨曦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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