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城市与救赎

作 者:

作者简介:
高建平,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732 高建平,男,江苏扬州人,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文学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任、副所长,《文学评论》副主编,文学理论研究室主任,主要从事美学研究。

原文出处:
阅江学刊

内容提要:

美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的。美的形成通过实践却对实践的功利性有一定程度的超越。生态美学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实践美学是在哲学美学中引入实践层面的思考,其投射到城市建设上就是:一座城市要有个性才是美。城市美的根源是多样的,但最终还是由城市中人的主体创造精神来决定。当代美学的救赎使命之一,就是通过“拆墙”来打破美学的“围城”,其在实践中体现为生态美学,这是哲学、伦理学和美学都背离了生态的原则之后尝试实现的一种美学回归。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3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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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分类号:1674-7089(2013)01-0019-08

      一、关于生态美学的哲学思考

      关于生态美学有很多的论述,形成了一个专门的美学研究方向。据笔者的理解,生态美学的研究,还是得从基本的美学问题开始,它是美学的一个分支,同时也是探究美学基本问题的一个思路。

      在现代哲学中,美学曾经经历了一个重大的转向,这就如一位前辈学者所描述的,“从我思故我在”,到“我在故我思”。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将思维看成是最终的实在,因此确立了理性主义的传统。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性,被理解、归结为思维。“我在故我思”就是这个命题的反命题,它具有普遍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存在主义者才这么说。思维不过是“存在物”的机能而已。没有人,无所谓大脑,大脑是人的一个器官;同样,没有大脑,就没有思维,思维是大脑的功能。这些都是基本的事实,只不过是在很长的时间里,由于种种哲学传统根深蒂固的影响而被混淆和颠倒了。

      仅仅提出“我在故我思”问题还没有解决。什么是“我在”呢?这个基本的问题,还等待人们去回答。在历史上,各派哲学都曾试图给出自己的答案。例如,有人曾提出,“我说故我在”,将语言看成是最初的实在;还有人提出“我爱故我在”,将情感看成是最初的实在。当然,人们可以更为具体地说,在消费时代,“我消费故我在”;在网络时代,“我上网故我在”,“我发博文或微博,故我在”,如此等等。作为一位学者,“我发表文章或参加学术会议,故我在”。对于一位政治家而言“我发表言论和参加竞选,故我在。”一位商人要通过商业活动而存在,一位作家、艺术家要通过创作作品而存在。世界不是某种静态地摆在那里的东西,而是各种各样人的活动。人也不是某种生理学和解剖学的事实,而是人的活动。将上述种种表述归结到一点,那就是“我作(做)故我在”。重要的是我们做了什么,我的存在就表现为我在“作”和“做”。我们在活动中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自身,因而在我们与他人和世界的互动关系中存在着。在生命活动的过程中,形成种种意识的反应,这是一切思维之根,所有最抽象的思维,都在此基础上生长起来。这样一来,我们就归入到了一个哲学层面的结论:“泰初有为”!

      今天我们讲“实践美学”具有多重意义。其中至少有两个清晰可辨的意义:第一,美的基础是实践;第二,当今的哲学美学,要引入对实践层面的思考。前者是寻求对美的研究的契入角度,后者是将生活和艺术的实践活动引入到美学研究的领域。这里先讲第一层意义。

      在西方美学史上,曾有着各种各样的关于美的思考。总括起来,有两个倾向:一是客观主义的倾向——从对象中寻找美;二是主观主义倾向——从人的心理寻找美。

      客观主义倾向的哲学,在纷繁复杂的世间万象中寻找世界的规律。这种哲学要将世间万物统一到某一种物质或特性上来。当希腊人说,万物统一于“水”或“气”的时候,他们在强调世界的变动和转化;当他们说万物统一于“火”的时候,他们强调一物在他物的消亡中诞生;而当他们说有不可分割的原子存在时,强调的是世界不变性。客观主义的美学也是如此,它从物的特性来界定美学。当毕达哥拉斯说,世界统一于“数”,他所强调的是世界的美,因此,毕达哥拉斯可被称为第一位美学家。当世界符合了数的规律、几何的规律、运动的规律,就有了美。这种思想可能通过巴门尼德影响了苏格拉底,并在柏拉图那里定型,构成了欧洲美学的形式主义大传统。近现代的一些形式主义美学也可以从这里寻找到源头。

      主观主义倾向的哲学,将注意力放到人这一面,从主体方面寻找对世界认识的根源。他们探讨世界与我们的认识的关系,探讨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是否可能,以至我们依据什么样的条件,才形成了对世界的认识。在美学上,这就形成了对美的“趣味说”即对象的美依据于主体对客体的选择,以及对美的“态度说”即对象的美依赖于主体的状态。前一种学说仍认为,客体的性质是它们成为美的对象的候选条件,主体的选择使这种性质得以实现。后一种学说则认为,主体的态度决定了对象是否美,不管什么样的对象,只要主体有某种态度,都有可能成为美。

      将美的基础看成是实践,既是对客观主义美学,也是对主观主义美学的克服。无论是客观的美学还是主观的美学,都是一种静观的美学。世界在我的对面,我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看待它,并对世界的美产生困惑:它是由于对象的原因,还是由于我们自身的原因而成为美的呢?于是,各种美学流派的分歧由此而生。

      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世界为什么是在我的对面呢?我为什么要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它呢?本来,我生活在世界之中,世界就是我的环境,或者说,我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是我的“无机的身体”。我是由于我的生命活动与周围的世界发生交往的。这种生命活动,在逻辑上应该优先于我对世界的认识。人们只是为了改进既有的生命活动,才产生了对世界的认识和思考。首先是我的存在,然后才有对这种存在的改进。这种改进,是从无意识的改进发展到有意识的改进的过程。我们固然可以通过定义的方式对无意识和有意识进行区分,而实际上,从无意识的行为到有意识的行为,其间有着连续性,有着大量的无法划界的现象。认识只是与对行为的有意识的改进有关。尽管在事实上,认识与实践总是构成循环,认识促进实践的发展,而实践运用认识到的知识并对这种知识进行检验,但是,正像鸡与蛋的相生环最终要归结为一种哲学的解决一样,认识与实践的循环,通过引入哲学的分析,可以找寻一种解决的方案:实践在逻辑上先于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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