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格丹诺夫在中国:近代中国马克思主义传播史上“沉没的声音”

作 者:

作者简介:
胡一峰,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北京 100084)。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波格丹诺夫是与列宁同时代的俄国思想家。长期以来,波氏思想在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影响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既没有在中国马克思主义传播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也没有被纳入其他思潮的谱系之中,成为一种“沉没的声音”。通过系统发掘和梳理史料,可以发现,施存统、周佛海、张伯简等人对波氏的政治经济学思想进行了大量的译介和传播,而以陶希圣为代表的“新生命派”在社会史论战中也大量运用了波氏思想。波格丹诺夫的政治经济学思想对中国近代思想史影响非常之大,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许多学者构建中国社会史、社会发展史话语体系和判定中国社会性质的重要理论依据,在近代中国思想史、中国马克思主义传播史上影响至深。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2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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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2)04-0113-08

      一、引论:波格丹诺夫及其中国形象的演变

      波格丹诺夫,本名马林诺夫斯基,中译名有波达格诺夫、波达诺夫、婆达格诺夫等。1873年8月22日出生于俄国格罗德诺省索科尔市。1893年考入莫斯科大学自然科学部。1894年12月,因参加民意党小组被开除,遭图拉州政府部门逮捕和流放。1895年开始从事社会民主党活动。1899年毕业于哈尔科夫大学医学系,并获行医执照。1903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在第三、四、五届俄国社会民主党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1905年成为彼得堡工人代表苏维埃执委会成员。同年12月,在彼得堡被捕并监禁到1906年5月。1909年6月,因领导“召回派”等派别活动而被开除出党。1913年开始在《真理报》当编辑。十月革命之后,担任莫斯科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是社会主义科学院(后来的共产主义科学院)奠基人之一,还曾担任科学院主席团成员(1918—1926年),从事马恩著作俄译工作。1917—1920年,组织无产阶级文化协会。1926年,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输血研究所并担任所长。1928年4月7日,因在自己身上进行输血试验失败去世。

      绝大多数中国人是从列宁的名著《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1908年)中知道波格丹诺夫这个名字的。在这部书中,列宁对波格丹诺夫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不管怎样考察波格丹诺夫的哲学,除了反动的混乱思想,它没有任何别的内容。”[1]但列宁与波氏并非从来就是交恶的,两人交往史上也曾有过一段不短的融洽期。尤其是在与孟什维克斗争的岁月里,他们虽在哲学上有分歧,在政治上却是亲密盟友,刚一结识,就互赠作品。列宁送给波氏的是《进一步,退两步》,后者回赠了《经验一元论》。两人达成默契,“大家不谈哲学,把哲学当作中立地带”,共同贯彻布尔什维克的策略。1906年,他们还曾一起住在芬兰的秘密别墅里。[2]列宁在为波氏的重要著作《经济学简明教程》所写书评中,对该书评价甚高,称其为“我国经济学著作中出色的作品”,“确实是这类书中最出色的一本”,这本书最突出的优点就在于始终“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3]但后来,两人思想上渐行渐远,并最终变成论敌。但即使在波氏脱离布尔什维克之后,他在俄国理论界依然受到尊崇。波克罗夫斯基提到,波氏曾被戏称为布尔什维克的“大管家”,是布尔什维克王国的“大宰相”,1905年之前,他对党的政策的影响比侨居国外的列宁还大。实际上,波克罗夫斯基本人在学术上就深受波氏影响。[4]1928年,波氏去世后,苏联教育人民委员卢那察尔斯基在其灵前致辞:“人类离我们所处的时代越远,列宁星座的光芒就会越耀眼,而在列宁星座里波格丹诺夫的名字是永远不会暗淡的。”布哈林在悼词中也说:历史无疑会从波格丹诺夫身上吸取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把他安放到革命、科学和劳动战士的光荣位置上去。他还承认,自己受波格丹诺夫的影响甚深:“他那不同寻常、非同一般的博学多识给我留下了印象。他是俄国也可能是全世界最有学问的人之一。我认识他本人,读他的书,就像我同时代的许多人一样。我一直读他的著作,这些著作在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5]

      1920年代,波氏正式进入国人的视野。他的中国形象经历了从正面变为负面的过程。大体而言,1930年代初是其形象转变的时间节点。在20年代,国人对他评价很高,称之为“博学多能的人”,[6]“不仅是一个渊博的学者,并且还是一个真挚的革命家。”[7]即便不认同波氏思想的学者也认为,波氏思想在五卅前后是社会史理论的主流声音。[8]“在中国是支配了一切的社会进化史概念的思想,如什么‘社会进化史’小册子及简表之流,都是‘因袭’他的。”[9]但30年代以后,波氏主要以负面形象出现,尤其是在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笔下,更是如此。以吕振羽而言,自1930年到1940年10年间,就多次对波氏进行批判:“商业资本主义社会”,“不过是波格达诺夫主义之整批的贩运勾当”。关于这一问题,“在中国的所谓学者们,也都是从波格达诺夫那里抄来的现成。”[10]“凡此在中国的社会史论战上形成的一切错误,大都渊源于波格达诺夫主义,以及渗入在波克罗夫司矶学派中的波格达诺夫主义的血液的流毒。”[11]商业资本主义“这种穿上半件历史唯物论外衣的半实验主义的历史理论,不但是波格达诺夫的折中主义的贩运,而且企图夸大商业资本的作用,掩盖封建势力的保守性,在中国为买办资本从而为帝国主义说教。”[12]另一位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翦伯赞也认为,波格丹诺夫的“商业资本主义社会”在苏联“已经是被清算了的问题,然而这个不通的名词在我国一直到现在,还为我们的抄袭家所支持。”“把‘商业资本主义’当作历史发展诸阶段中之一个独特的阶段,这是从马赫的流毒以至波格达诺夫这一流派的经济范畴,而不是马伊主义的经济范畴。波格达诺夫这一错误,决不是偶然的局部的错误,而是从根本上由于他在政治上为布尔乔亚的意识所限定,在方法论的运用上,完全无法接近马克思主义的缘故。”[13]波格丹诺夫在中国的反面形象此时正式确立。70年代末,其恶谥达到顶峰,被称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叛徒、野心家、两面派,和俄国的机会主义分子、马克思主义的敌人”。[14]

      正因为如此,长期以来,我国学界几乎没有关于波格丹诺夫真正的学术研究。直到进入新世纪,郑异凡等先生开始认真研究波氏生平与思想,但诸位先生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波氏军事共产主义思想、系统思想、无产阶级文化思想等。①对于波氏的“经济科学”思想,尚缺乏专门研究。实际上,这一思想对中国近代思想史影响非常之大,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许多学者构建中国社会史、社会发展史话语体系和判定中国社会性质的重要理论依据,在近代中国思想史、中国马克思主义传播史上影响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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