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介词和连词是汉语虚词大家庭中两个成员众多的类别。连词的基本功能是连接,介词的基本功能是引介。介词的成员众多,根据语义功能,内部又能分出许多小类,如介引处所、时间、对象、方式、原因、范围等各类介词。连词的成员也很多,根据语义功能可分为并列、承接、选择、递进、条件、假设、让步、转折、因果、目的等各类连词。我们知道,介词中有些成员往往一身数职,兼有内部小类中的多个语法功能,如引出处所的介词很多都兼引时间,有的还兼引对象或范围(如“自、从、在”等);有的成员甚至还兼有介词以外的其它词类的语法功能,如引出原因的介词“因、因为”同时又兼做表示原因的连词,介引关涉对象的介词“和、跟、同”同时又能做并列连词。本文所谓“连-介词”就是指介词中像“和、跟、同”等这类能兼做并列连词的一类。例如: 和 跟 同 介词:我和他要了张电影票。 我跟他聊了自己的事情。 我同小张毫无关系。 连词:我和他看了场电影。我跟他是北大同学。 我同小张住一个屋。 称之为“连-介词”或“介-连词”其实都可以,并无深意。本文选择前者是考虑这类词的主要功能是做介词,而且从来源上说,有些并列连词可以看作特殊的介词,即介引出一个并列的关系项的介词。总之,“连-介词”就是指可以兼做并列连词的介词,它是客观存在的介词中的一个封闭的小类。“和、跟、同”这类连-介词源于伴随义动词,前人论述已多,并统称之为“‘和’类虚词”(于江,1996;吴福祥,2003)。 0.2 Heine和Kuteva(2002)在《语法化的世界词库》里归纳世界语言里名词短语并列连词有四个来源:(1)“还”(或“也”);(2)伴随格标记;(3)双数标记;(4)数词“二”(327页,材料系吴福祥同志提供)。可以看出,其中源于“伴随格标记”的一类跟汉语明显有共性。那么,除了伴随义动词外,汉语的连-介词还有哪些来源?世界语言里其他三个来源在汉语里有无表现?这些都是本文所关心和要讨论的问题。 本文提出,汉语的连-介词至少有四种来源①,即: (1)伴随义动词,如“与、及、将、共、连、和、同、跟”等,这是连介词家族中的嫡系和主流。 (2)使役义动词“唤”(老北京话和台湾地区读作hàn,写作“和”)、江淮官话中使用的“教”(文献中也作“高/交、告”)。 (3)给予义动词,如河南等方言使用的“给”(文献中也作“该”)。 (4)源于同位结构“我两个”的连-介词“两个、两”(通行于湖北、湖南相邻区某些方言)。 下面将逐一讨论这四种来源的连-介词语法化的动因、路径及其类型。 1 源于伴随义动词的连-介词 1.0 源于伴随义动词的介词、连词受到研究者比较充分的关注和讨论,有关其成员语法化的动因、机制、路径的研究成果十分丰富(详见参考文献),这里不再复述。下面仅就伴随动词语法化的路径或曰演变模式发表一点与主流观点不同的看法。 吴福祥(2003)通过对汉语诸多伴随动词(如“与、及、共、将、和、同、跟”以及现代汉语方言里的一些伴随动词如“搭、合、凑”等)语法化过程的追溯,认为汉语中存在着“伴随动词>伴随介词>并列连词”这样的一个语法化链。应该说这个结论跟汉语某些伴随动词的情况是相符的,但却不能涵盖所有伴随动词语法化的实际情况。本文根据伴随动词的源词词义(或曰义素结构)把它们大致地分为两类: (甲)本义为“偕同,与……在一起”,动作行为无主从分别(如“与、及、和”等); (乙)本义为“带领、跟从”等,动作行为有主从之别(如“将、跟”等)。 甲类伴随动词可以在同时期平行地派生为并列连词和伴随介词,乙类伴随动词的语法化路径则表现为线性的语法化链(如下图):
这就是说,实词的源头义往往决定着它们语法化的起点和方向,伴随义动词家族中的成员因源词词义的不同而存在着不同的语法化模式,并非都是同一个模式。下面仅以甲类伴随动词“与、及、和”和乙类伴随动词“将”的语法化为例,重点说明二者不同的语法化路径。 1.1 甲类伴随动词“与、及”的语法化 据《说文》,“與”(舁)的本义为“共举”,跟“共”词义相近(冯胜利等,2008)②;“及”的本义为追上,赶上,甲追赶上乙,甲乙就在一起了。“与”和“及”都由本义引申出“偕同,与……在一起”义。“与、及”类偕同动词的词义决定了其宾语不是受事而是动作的参与者,因此在连动式“NP1+与/及+NP2+VP”中,NP2天然是VP的参与者。由伴随动词构成的连动式前后两个动作行为的语义分量往往有轻重之别,语义重心一般落在后面的VP上,语义重心不平衡容易引发结构的重新分析,在重析后的新结构中,“与/及”演化为连词或介词。请看下面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