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士符号学与认知语言学的相容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苏晓军(1964-),男,江苏如皋人,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认知语言学、符号学以及文体学等研究(江苏 苏州 215006)。

原文出处:
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本文从哲学观、意义观和符号观三个角度考察了皮尔士符号学理论与认知语言学理论,指出二者都反对笛卡尔的二元论而和康德哲学比较接近,二者都认为意义的基础是人类身体经验中的共性,二者对符号的分类之间具有很大的关联性,因此二者之间从本质上来说是相容的。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2 年 09 期

字号:

      皮尔士(1839-1914)的符号学理论对后来的符号学研究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被广泛誉为现代符号学之父。[1]近年来,皮尔士的符号学理论越来越吸引众多学者的关注。在当代语言学版图上,认知语言学是最具发展活力和发展潜力的语言学分支之一。认知语言学尽管从未承认皮尔士符号学对自身发展的影响,但我们可以发现二者之间从本质上来说是相容的。假如我们承认语言是一种认知系统,而认知又是一种符号系统,我们就会发现皮尔士符号学和认知语言学之间彼此无视对方的存在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我们有必要对二者进行深入思考,以求互相促进,共同发展。

      一、皮尔士符号学与认知语言学的哲学观

      二元论的思想最早可以追溯到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但对此作出最透彻阐释的是笛卡尔。皮尔士是坚决反对二元论的,这一点从皮尔士符号学的理论基础就可以看出。

      皮尔士符号学理论的基础是他自己提出的三个普遍范畴(universal categories):一级存在(firstness)、二级存在(secondness)和三级存在(thirdness)。一级存在是个体独立的存在,与其余任何事物都没有联系。不论是否被人感知,这些事物都是存在的,没有时间和地点的限制。二级存在是对外在事物的意识(awareness),涉及主体与被感知事物的关系。三级存在是提供信息的思想(thought),是认知,是概念,它给我们的心智提供信息,我们是在三级存在里看到符号的运作的。这三个普遍范畴是融为一体无法分割开来的,就像一张纸,虽然有正反两面,但我们无法将它分开。

      皮尔士对一级存在的阐述充分表明他是坚决反对二元论的。他认为一级存在必须是全新的和自由的,必须与其他一切事物完全分离;它必须先于其他一切综合与区分,完全独立,没有任何组成部分。它也无法被想到,不能被说起。如果你停下来想它,它就飞掉了;你把它说出来,它就不是一级存在了!当亚当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级存在:他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区分,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这就是一级存在。[2]

      皮尔士反对笛卡尔的二元论,和康德哲学比较接近。可以说,皮尔士的符号学理论起源于康德哲学。据说皮尔士读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是把它读得散了架的,而且这还是一本精装书。[3]皮尔士符号学的中心内容是从自然主义角度解释意向性(intentionality)。皮尔士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康德提出的这样一个观点:不是由思想组成的对象(objects)——即不是由思想的基本结构所决定的对象——就是不可知的。心理对象和物质对象都是可知的,但康德说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不可知的对象。皮尔士一直试图否定这一点,而要否定这一点只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是否认存在不是由思想组成的对象,二是承认存在这样的对象但认为这样的对象是可知的。皮尔士先是选择了第一条道路,但因为找不到满意的答案就逐渐转向了第二条道路。也就是说,皮尔士的符号学思想是围绕这一主题展开的:即承认存在不是由思想组成的对象或者说是存在于思想之外的符号,并试图解释这样的对象或符号。[4]

      和皮尔士符号学一样,认知语言学同样反对笛卡尔的二元论。认知语言学的三大奠基人之一莱柯夫与他的合作者约翰逊在他们的一系列著作中一直旗帜鲜明地反对笛卡尔的二元论,强调心智是具有涉身性的,理性是由身体塑就的,并声称他们的哲学理论是对西方思想的一场革命。他们认为,没有人的心智和身体像笛卡尔所说的那样是彼此独立相互分开的。不存在所有人共有的非涉身的超验理性,也没有人能仅仅通过自我反省就了解自己的心智。[5-8]

      值得注意的是,心智涉身性这一认知语言学的哲学的根源来自康德。传统语言学最重要的概念是规则,认知语言学是一种基于用法(usage-based)而非基于规则(rule-based)的理论,在认知语言学里和规则最对应的分析单位是图式(schema)。这一认知语言学里广泛使用的术语可用于多种不同的语境,如意象图式(image schema)、事件图式(event schema)和构式图式(construction schema)等。康德是在认知表征语境中运用“图式”这一术语的第一人。在康德看来,图式是连接事物的具体感知(如我养的一条狗)和范畴(狗这一类别)之间的关键链,是架接在概念和意象之间的一座桥梁。但认知语言学对康德的观点进行了修正,认为图式是模拟神经激活的模型,图式能作为一个整体保存感知经验的拓扑轮廓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图式和意象是一样的。意象图式是丰富的意象,是具有涉身性的反复出现的体验模型,是儿童在早期发展过程中习得的。而且认知语言学认为,意象图式不仅仅局限于视觉模态,也存在动觉、听觉和跨模态的意象图式。[9]

      二、皮尔士符号学与认知语言学的意义观

      皮尔士认为,意义的基础是人类身体经验中的共性,普遍命题是可以从感知判断(perceptual judgments)即身体经验中推导出来的。因此,和传统符号学不同,皮尔士关注身体,强调身体是符号的先决条件,是我们的身体决定了我们的基本符号能力。

      在皮尔士符号学里,把身体和世界联系起来的是皮尔士的二级存在。在这里,自我(ego)和他者(other)首次相遇。二级存在涉及我们和外在事物的互动。在二级存在里,主体和被我们感知的事物都是千变万化的。但在三级存在里,由于主体和被感知的事物之间的关系是受普遍规律控制的,因此二级存在的事实就可以具有明确的普遍性,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能用同样的符号进行表达和相互交流。一级存在、二级存在和三级存在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的递进关系。也就是说,二级存在中包含着一级存在,三级存在中又包含着二级存在。符号属于三级存在,因而同时包含着其他两种存在。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