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刊编者的话】胡明扬,中国人民大学语言学教授,著名语言学家、语文教育家。1948年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英文系毕业后参加革命从事外事工作;1952年调入中国人民大学从事英语教学,任语文系语言教研室主任、对外语言文化学院名誉院长,并先后担任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委员,北京市语言学会会长、名誉会长,中国语言学会副会长,中国对外汉语教学研究会顾问。2011年6月22日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六岁。本文系《雅言》报记者在胡先生逝世前对他做的专访。特刊发此文,以兹纪念。 语言文字热点问题 1.汉语拼音:可进一步研究、完善 记者:胡老师,您好。很高兴能和您聊一下关于语言文字的话题。首先,您觉得最近的热点问题是什么? 胡明扬(以下简称“胡”):现在热点问题就是繁简问题,还有对汉语拼音的批评。汉语拼音也不是十全十美的,现在要解决读音问题、规范化问题。现在要推广普通话,拼音应该起一定作用。外国人学汉语,拼音也应该起一定作用。我们已经清楚拼音不是文字,那么如何把汉语拼音变成文字,这是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问题了。现在拼音文字化在网上十分流行,流通也更方便了。实际上好多外国留学生,都是用汉语拼音来发送中文。但是使用汉语拼音有个毛病。最早是1946年的时候,在东北铁路上就用汉语拼音,但仅仅几个月就停止使用了,因为不能区别同音字。那时在解放区用拼音,只需几个礼拜,不认字的农民就会写字,这对扫盲有很大作用。现在有些字读不出来,用汉语拼音标注一下即可。但是它缺点还是很显著的,一个是不区分声调,好多同音字就无法区分。即使区分了声调,依旧有很多同音字。文改会,也就是后来的国家语委根本就没人研究这些东西。 现在计算机上的拼音输入法,就给同音字研究提供了方便。拼音输入就是同音输入,需要人为选择。计算机上的拼音输入法就给研究直接点明了哪些同音字需要解决,哪些不需要解决。有些同音字只出现在不同语境里,那就不需要解决,有些在任何语境里都可以用,就必须解决。输入一个“gong shi”,就有很多双音节的同音字。以前有些人为了宣传,说单音节的有同音字,双音节的没有。这个说法太绝对,其实双音节同音字有很多。 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把声调解决。以前有人用字母来表示声调,例如重叠韵母。除了韵母之外,声母方面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比如一个入声字,把它的尾巴写出来,规定凡是后边的“b、d、g”都不发音,那不就解决了?就表示一个闭音节,不发音,那么方言地区也能用了。吴语地区,凡是“b、d、g”都是一个紧的喉音,那么北方人就需麻烦,要记一下。北方人有入变三声,不好办,总是要记一记。任何一个语言,总是要靠记忆。口语不太需要记,而书面语就要记忆。书面语是有传承的价值,所以付出一些代价是值得的。但总要有人去研究怎么做最好。 还有一个问题,韵母的韵尾,比如“平安”的“安”和“尼姑庵”的“庵”,一个写成“an”,一个写成“am”就行了。广东话就是这样。可以根据古音去区分同音字。统计一下哪些同音字出现频率高,首先需要解决,哪些很少出现,就不理它,依据上下文去理解。不过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单位在研究这个课题。这样我们对拼音文字问题,就能够有一个好的解决。 2.简化汉字:并不妨碍传统文化的传承 繁简问题,我认为这里面还有政治问题。最近马英九说“识正书简”,即“识繁写简”,就是印刷用台湾地区的正体字。于是新加坡就着急了,因为新加坡用的是我们的简体字和拼音,所以问我们国家的语言文字政策是否会有所改动。因为这一改动,对他们的影响很大。当然我们政府表示不会。 有的教授就直接表示要恢复繁体字以及批评“简化字割断了中国文化的传统”。如果说简化字割断了传统,那么繁体字也早就割断了传统,要恢复繁体字,不如再彻底些,恢复甲骨文。大篆、小篆、隶书早就变化了。 简化字对年轻人看古书造成一定影响。比如说年轻人读古书,就不容易看懂。如“鬥爭”的“鬥”字,写成一斗两斗的“斗”。但简化字的好处很多。现在学写字容易得多,也易于扫盲。事实上使用简体字对传统文化负面影响不大,从1956年开始推广简体字,对我这个从小学繁体字的人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因为都看得懂。至于要读古书,那么就得去学用繁体字了。问题是我们现在不是民国初年,又有几个人读古书?连中文系的人都不读了。真正读古书的人,连甲骨文、金文也要学,这个专业性很强。应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否则就会对民众产生很大的煽动性。针对这一类的热点问题,《雅言》至少要给同学们做出解释,以免产生一些误会。 3.语言规范:是社会交际的需要 记者:您觉得除了拼音方案的完善,还有其他方面值得研究的东西吗? 胡:当年要实行拼音文字闹得很厉害,幸亏周恩来总理出来说话。他说,汉语拼音、汉语规范化还有拼音文字都是对的,但现在要废弃汉字,还不是时候,应以推广普通话、规范化为主,同时可以继续研究拼音文字。这个政策后来就被定下来了。“可以继续研究”,说了“可以”研究,却没有人研究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总是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可以马上拿出来派上用场。文字改革委员会,现改称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就有人说“文字改革死亡了”,不认为规范化、推广普通话是文字改革,文字改革就是马上一步就改成拼音文字。实际上拼音文字不成熟,现在只能作为一个辅助工具。黎锦熙先生拿拼音文字写过日记,后来自己都认不得了。整理他的日记时,他的学生也认不出来,里面有些人名、事情,时间长了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