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篆是和美之篆 繆篆在《說文》中没有界定,因而引起以後的眾說紛紜。近年以來,文字學界以及書學界都十分關注這個問題,考證加猜測,各種想法迭出。大概而言,可以分爲四說。 一曰屈曲纏繞說:屈曲回繞是手段,匀滿是效果。《詩經·唐風·綢繆》“綢繆束薪”,毛傳:“綢繆,猶纏綿也。”又《詩經·豳風·鴟鴞》“綢繆戶牖”,孔穎達疏:“言束薪在田野之中,必纏綿束之。”纏綿即緊密纏束,此義引爲繆篆之“繆”含義。《漢書·藝文志》“六體者”顏師古注:“繆篆,謂其文屈曲纏繞,所以摹印章也。”宋黃庭堅《跋繆篆後》:“繆篆讀如綢繆束薪之繆,漢以來符璽印章書也。”明徐官《古今印史》:“當讀如‘綢繆牖戶’之‘繆’,平聲,蓋言篆文屈曲填滿如綢繆也。”羅福頤發展到極致:“漢私印中有一種篆書,故作屈曲回繞的書法,想是當時的美術字。傳世瓦當文中有‘永受嘉福’瓦,上面的文字就是如此,這當是許慎《說文解字》敍目所謂繆篆。過去有人將漢魏印上的文字都稱做繆篆,這是不對的。今從實物中看出,這種書體只限於私印,官印上不用。”①陳直早就指出:“《秦漢瓦當文字》卷一、四十三頁,有‘永受嘉福’瓦,是蟲書體。”②“永受嘉福”瓦當爲蟲書,與繆篆同爲王莽六書,羅福頤之説誤也。顏師古所創“屈曲纏繞”之説,只符合部分印文,尤其是蟲書最貼切。吾丘衍《學古篇》謂漢篆法:“平正方直,字不可圓,縱有斜筆,亦可取巧寫過。”繆篆之“屈曲纏繞”而茂密,與漢印“方正平直”特點不符合。 二曰謬誤説:繆有乖誤之義,《禮記·仲尼燕居》:“不能詩,於禮繆。”鄭玄注:“繆,誤也。”這是謬誤説的依據。《漢書·梅福傳》:“質之先聖而不繆。”清丁傳《繆篆解》:“近讀《東觀漢紀》而喜繆篆之實得證據焉。《紀》曰:馬援上書言:‘臣所假伏波將軍印,書伏字犬外向,成臯令皋字爲白下羊,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即一縣長吏,印文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符印所以爲信也,所宜齊同。’薦曉古文者,事下大司空,正郡國印章,奏可。不知此即甄豐所謂繆篆摹印也。所以杜绝天下奸人之僞刻官印之良法也。凡奸人欲僞刻官印,但知依尋常日用之篆,使人易曉,即知當作繆篆而篆之。所以繆非目見不能摹仿者也。蓋其中如伏字之犬外向,皋字之令、丞、尉各各不同,皆出不意。皆非奸人所得見之文,雖欲摹之而不得摹者也。此如上方製作,其法甚秘,秘府别有印證。亦如兵符之暗合,非外人之所得知,是以甄豐於諸篆之外,另立一篆,謂之繆篆,蓋其慮患也深,絶弊也巧,令天下有不可窺測之意。如馬援所引奏之印,當即王莽居攝時之所鑄,而天下之印爲繆篆者多矣。應不止於此,惜乎馬援不曉用印之妙術,但知同文之治,將天下郡國印章盡行改從正文,使用印取信之微旨,銷沈抵毀而中絶,寧不迂哉。”“所謂摹印者,絶人揣摹之謂,非臨仿之謂矣。此又甄豐繆篆之先聲也歟。”丁傳謂繆篆是故意刻錯字形以防奸僞,創謬誤之説,近時承繼者眾。莊新興認爲“繆篆應該是一種不合情理而具有繆誤的篆體字”③。叢文俊亦持此觀點,“從漢印全部用字的情況看,繆篆的性質在於變篆,而以繆篆爲乖謬於正體小篆的摹印用篆之名,並没有什麽不妥”,“根據繆篆的性質,以其名爲謬,别於正體小篆的字體”④。因爲此説顯屬離奇,反對之聲即起。蕭高洪認爲“繆篆是建立在文字正確性的基礎上,絶無謬誤的意思。印章中的錯别字,與繆篆無關,是因爲製作印章的工匠文化水準不高所致”⑤。趙宏指出“繆篆同秦篆形式上的不同,主要是因爲印章章法的需要、美感要求和防僞意識等決定的”⑥。唐韋續《五十六種書》:“細篆書,李斯摹寫始皇碑序,皆用此體,亦曰繆篆。”李斯所書銘刻是秦篆,是秦漢的正篆,這個說法雖然不確,但是繆篆決非錯篆。漢代印文有些字形因形而設,形體變化,與小篆相較,多有乖異。如以正篆觀之,可謂謬誤。但是這些乖異,是刻印者爲達到某種目的而故意爲之,與一般誤寫有根本區别,而且繆篆中字形乖異僅占一部分,不能以部分渾稱整體。“繆篆”之名爲新莽所設六書之一,“謬”之爲名,遭人詬病,王莽會愚蠢到自取其辱?從情理上說,“謬篆”也是說不過去的。 繆誤說又引出異於小篆說。漢王延壽《魯靈光殿賦》:“寫載其狀,托之丹青。千變萬化,事各繆形。”李善注:“繆形,形不同也。”李華年據此發揮:“王莽所以把‘摹印篆’更名爲‘繆篆’,是根據繆篆源于戰國秦漢的隸變‘俗書’,而與《說文》所述秦代標準小篆‘各爲一體’。”“繆篆實際上是東周秦漢的俗書或其變體,其中有少數文字保留了小篆的寫法,多數則只是保留了小篆某些偏旁的寫法或某些筆劃的篆意,而其整體結構更接近隸書。”並以《漢印文字徵》第一卷作爲説明。第一卷收單詞211個,見於《說文》者175個,重文588個,《說文》所無者36個,重文49個。平均重文爲單字的三倍多,最多有18個。證明“形不同”是漢印中普遍存在的。並且提出繆篆的三個特點,平方正直、多用隸法和屈曲填滿⑦。桂馥《再續三十五舉》:“《説文》所無之字,見於繆篆者,不可枚舉。繆篆與隸相通,各爲一體,原不可以《說文》律之。”繆篆與小篆的形體差異是客觀存在的,問題是怎樣去認識。誠然,繆篆的形體是與小篆不同的,否則就不必另稱繆篆了。但是這種形體差異的性質不能與俗體等同,俗體和繆篆的變形性質、方式都有本質的區别。 後者的觀點是合理的,繆篆是一種使用在璽印上的小篆,因爲印面章法的需要,字形要作出一些適當的調整,對規整字形有所改變。 三曰端正嚴肅說:此説是最近才出現的觀點。羅勇來認爲西漢時“繆”與“穆”同,則“穆篆”也可以寫作“繆篆”,“‘穆’字有端正嚴肅之意,而‘平方正直近於隸’的漢官印文字,豈不正具有這樣的美感嗎?”⑧羅勇來所據《禮記·大傳》:“分未定也,則有昭繆。”楊倞注:“繆讀爲穆,父昭子穆。”“昭繆”即“昭穆”,《史記·魯周公世家》:“武王有疾,不豫,群臣恐,太公、召公乃繆卜。”裴駰集解引徐廣曰:“古書穆字多作繆。”以上即是所據。但是昭穆乃宗廟所列次序。父居爲昭,子居爲穆。而所謂端正嚴肅,恰恰適合小篆的形體風格,繆篆則不同,有嫵媚豔麗、有端莊閒雅、有靈動活潑、有凝重靜穆,不一而足。因此端正嚴肅説法雖然别尋一途,求解繆篆,亦難以奏效。 四曰規度説:《説文·敍》:“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段玉裁注:“摹,規也,規度印之大小、字之多少而刻之。繆讀曰綢繆之繆。上文秦文八體,五曰摹印。”段玉裁謂繆篆爲規度,即安排分佈,規度印面文字之謂也。袁枚《繆篆分韻·序》循規度之説:“秦厘八體,五曰摹印。漢定六書,五曰繆篆,繆篆即摹印所用也。古文二篆繁簡不同,而結構皆圓,以篆刻印,宜循印體,則變圓而方,分朱布白,屈曲密填,有綢繆之象焉。”繆篆規度之説只是方法,而不是確切的字體。唐蘭發揮了段玉裁的規度説:“《説文》‘摹,規也。’《漢書》高祖紀‘規摹弘遠矣’,注引鄧展曰‘若畫工規摹物之摹’,韋昭曰:‘正員之器曰規,摹者如畫工未施采事摹之矣。’我們由此可以知道摹印是就印的大小,文字的多少,筆劃的繁簡,位置的疏密,用規摹的方法畫出來的。大小篆是寫的,刻符是刻的,摹印是摹的。六國時的鉩雖被統治階級專用了去,私印是人人都要用的,所以摹印一道,相傳不廢,直至如今。”⑨方去疾是篆刻家,以詔版入印爲長,于摹印甚有心得:“秦小篆端莊,著重每個字的筆劃整齊美觀爲主,摹印篆要將在方寸之間的文字取得協調,爲達到整體美觀,將小篆作了適當調整,與正規的小篆有所不同,雖然區别不大。秦書八體還將這類書體稱爲摹印篆。摹印篆細勁有力,文字之間協調一致是其特徵。”⑩孫尉祖也持此觀點:“繆篆、摹印書實爲一事,且作爲印文書體似在秦時已經形成,漢代沿而未改。”“秦漢魏晉時期的摹印文字,始終是以小篆爲基本結構規範的,其特點在於根據印章特定的佈局空間作出了體態與部分筆劃的變形。”(11)歸納規度之説,有字内之規度,有字外之規度,越來越顯示出這是一種治印普遍原則,這樣解有其普遍性,缺少特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