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现代汉语中,要表达长、宽、高、深以及厚度、大小、粗细等空间量时,有两种不同语序的空间量构式①: A式:“形+数量”(如:长三丈、宽三丈、粗三尺) B式:“数量+形”(如:三丈长、三丈宽、三尺粗) 重量的表达与此平行,如“重三斤”、“三斤重”。比较而言,A式出现频率低,用法有限制;B式使用频率高,用法比较自由。邢福义(1965)、陆俭明(1989)、李宇明(1999)、智红霞(2007)对此曾有讨论,王海棻(2006)对古汉语的度量表达曾进行过专门描写,但总体来看,关注这类问题的成果还比较少,更没有见到从历时演变的角度对其源流进行探索的。 本文注意到,A式是先秦已见的老构式,B式是唐代以后出现的新构式,那么,新老构式的消长过程是怎样的?新构式是如何语法化或构式化的?既然已有老构式,新构式为什么还能得到发展并最终趋于取代老构式?下面试图对这些问题加以探索。 一、上古、中古时期的A式 1.1 上古时期,A式用例已很常见,尤其像《周礼·考工记》、《墨子·备城门》之类涉及工程营造的章节中。如: (1)轮人为盖……部广六寸,部长二尺。……部尊一枚。弓凿广四枚……凿深二寸有半。(《周礼·考工记》。盖,车盖;部,盖斗;尊,高;枚,十分之一寸;凿,卯眼。)|六尺有六寸之轮,轵崇三尺有三寸也。(同上,轵,轴头。) (2)百步为橹,橹广四尺,高八尺。(《墨子·备城门》) 1.1.1 从构成看,“形+数量”的“形”通常是单音节正向形容词,如上举“广、长、尊、深、崇、高”,此外还有“博、厚、修、袤、重”等。如: (3)车人为车,柯长三尺,博三寸,厚一寸有半。(《周礼·考工记》)|堂修七寻。(同上)|庐广十尺,袤丈二尺。(《墨子·杂守》)|石重千钧以上者五百枚。(《墨子·备城门》) 有的“形”表面是双音节的,如“高广”、“广运”、“广袤”等,其实是两个“形”并列,代表不同的计量维度。如: (4)十步拥穴,左右横行,高广各十尺,杀。(《墨子·备穴》)|句践之地……广运百里。(《国语·越语上》)|从某至某,广袤六里。(《史记·楚世家》) 《说文·衣部》:“南北曰袤,东西曰广。”《国语·越语》韦昭注:“东西为广,南北为运。”不过当两个维度涉及纵横而又在同一平面时,往往与面积相关,容易成词。 在“形”的位置没有发现“短”等负向形容词,即使说明负向意义也用正向的“形”。如: (5)客曰:“人长之极几何?”仲尼曰:“僬侥氏长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国语·鲁语下》) “短之至也”是说最矮,但具体矮到什么量,仍要说成“长三尺”而不是“短三尺”。而问话中的“长之极”是指长度(高度)的两极,兼指最长(高)和最短(矮)。可见,A式中正向的“形”其实并不表示正向属性,而是显示维度,如“长”指长度(或高度),“厚”指厚度,未必具有长(或高)、厚的属性。整个A式的构式意义在于计量大小,而不在于描写属性。至于为什么用正向的“形”而不是负向的“形”,是因为正向的“形”更具有感知上的显著性,比负向的“形”“更能引起注意或更值得注意”(沈家煊,1999:180)。 “形+数量”的“数量”一般是由基数词加单位词构成的数量结构,如上述“七寻”、“一围”等。其中基数词是“一”时可以省略,如“长丈”即“长一丈”。 1.1.2 “形+数量”的句法结构有不同的分析,吕叔湘(1984[1966]:342)认为现代汉语的“形+数量”是形容词带数量补语,陆俭明(1989)认为是主谓结构。从历时语法的角度看,看作主谓结构更为合适。因为: 第一,如前所述,“形”并不表属性,已经名词化。 第二,这种意义的“形”可以充当主语、宾语和限定性定语。如: (6)舆人为车,轮崇、车广、衡长,参如一,谓之参称。参分车广,去一以为隧。参分其隧,一在前,二在后,以揉其式。以其广之半为之式崇。(《周礼·考工记》) “轮崇”、“车广”、“衡长”等于“轮之崇”、“车之广”、“衡之长”,“崇”、“广”、“长”分别指高度、宽度、长度,做主语;“参分车广”即三分车之广,“广”做宾语;“广之半”即宽度的一半,“广”是限定性定语。 第三,“形”前可以受代词“其”修饰,“数量”前可以受状语修饰。如: (7)辐长一柯有半,其博三寸,厚三之一。(《周礼·考工记》) (8)陛高二尺五,广长各三尺。(《墨子·备城门》) 第四,“形+数量”可以与“形+谓词性表量成分”对举,如: (9)堑中深丈五,广比扇,堑长以力为度。(《墨子·备城门》) “深丈五”与“广比扇”(宽度与门扇相同)并列。“比扇”及接下来的“以力为度”(沟的长度根据人力大小能挖多长就多长)都是谓词性成分,做谓语。那么“丈五”也应该是谓语。 1.1.3 作为主谓结构的“形+数量”可独立成句,或充当主谓谓语句的谓语部分②,如上述诸例,偶可充当定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