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曾国藩为视角观察清代京官的经济生活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宏杰,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中国经济史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分析了曾国藩京官期间的家庭经济收支。重点放在三个方面,一是入京前他如何通过拜客谋取收入为京官生活做财政准备。二是以道光二十一年为中心观察他京官期间的收入和支出结构,并对比他与李慈铭生活状态的异同。三是他出任乡试主考过程中所获收入。从曾国藩的例子可以看出,清代京官的实际收入数额及渠道都与表面规章有很大不同。官员入仕所带来的直接经济收益十分有限,在初始阶段通常需要家族或他人的资助。但潜在收益却非常巨大,包括筹资能力的增长、陋规等巨额灰色收入,以及干预地方事务所获报酬。不过潜在收益的开掘受诸多条件的制约:理学修养、个人操守、个人及亲属的办事能力等,因此官员入仕所带来的间接经济收益具有极大的弹性空间。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12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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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清重臣曾国藩自道光二十年初(1840)至咸丰二年(1852年)七月均供职于北京,由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七迁为兼属五部的侍郎,完整经历了京官生活的下层、中层、上层阶段,且日记、家书、亲笔账簿中留有相当多的经济生活资料。因此,他是比张德昌《清季一个京官的生活》所选取的名士李慈铭更为典型的京官个案①。本文就以曾国藩为切入点,对道咸年间京官经济生活的具体状况进行进一步的探讨。

      道光二十一年左右曾国藩的生活水平

      曾国藩道光二十年初由湖南返回北京,被授为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这是他京官生涯的正式起点。

      曾国藩翰林生涯的经济状况始终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窘”。道光十九年十月曾国藩进京为官前,曾专门去看望几位母舅。当时他的大舅已年过花甲,却“陶穴而居,种菜而食”,过着半野人的生活。曾国藩不觉“为恻然者久之”。他的二舅江永燕送他走时,向他预约工作说:“外甥做外官,则阿舅来作烧火夫也。”②然而,极重亲情的曾国藩当官已经好几年,却没有余力周济他们。五年后江永燕贫病而死,没沾到外甥一点光。

      解剖曾国藩这个典型,我们对清代京官俸禄之薄可以有一个具体的了解。曾国藩这样的七品京官年俸45两。从乾隆元年起,京员例支双俸。此外“每正俸银一两兼支米一斛”,还有45斛(22.5石)“禄米”③。这就是他的全部收入来源。以1石粮食值1两5钱4分银子④计算,数项相加,不过124两6钱5分。

      正如张德昌的分析,京官生活开支巨大的主要原因是他们必须讲究排场。因为《湘乡曾氏文献》中存有辛丑年(道光二十一年)完整账簿,所以我们以道光二十一年为重点,从衣食住行几项来观察一下曾国藩的支出情况。

      曾国藩在京期间的一个主要支出项目为房租。身为朝廷命官,住宅须配得上官制威仪。所以京官们虽然穷困潦倒,却多租住大宅,讲求宏敞气派。道光二十一年八月,曾国藩搬到绳匠胡同,房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二十千文。”20千文约合13两3钱3分白银。如此算来,则一年房租就要160两银子,用去全部薪水还不够。⑤

      另一项最重大的花费就是社交应酬。正如张德昌所说,京官聚宴习以为常,以此作为最重要的社交方式。曾国藩生性喜交游,也有意识地将结交良友作为在士林中树立自己良好形象的途径之一。查其日记,几乎无日没有朋僚往来。根据《湘乡曾氏文献》中道光二十一年的账单,对曾国藩这一年的社交花费可以进行一个不完全的统计:

      正月,团拜分赀二千文。黄矩卿赀分二千五百文。

      二月,某友祖母去世,奠份一千文。……

      全年人情往来花费79两1钱6分,请客吃饭的支出则为31两4钱4分。

      第三项较大的花销是衣服。

      翰林们需要出入宫廷,衣服必须体面,方符国家体制。《湘乡曾氏文献》中有一篇账单,记载他入京之初拥有的衣服颇为华贵,仅帽子一项他就有大毛冬帽,小毛冬帽,大呢风帽,小毛小帽,皮风帽等11顶。衣服档次较入京前明显上升一大级。道光二十一年,曾国藩所添制衣服不多。因为上一年刚入都时已经基本置齐。这一年他及家人购置衣服花费合计28两2钱7分。⑥

      除此之外,交通费压力也十分沉重。“一方面由于官场的风气,一方面由于地域广阔,所以京官出入一定要乘车”⑦。道光二十一年中,曾国藩此项全年花费为23两4钱9分。⑧

      除此之外,身为士人,文化消费自然不少。比如这一年购买《斯文精萃》等书多种,共花费42两5钱3分。

      曾国藩到京不久,夫人也北上入都,仆人工资,生活日用,也是不小的支出。道光二十一年他交付仆人荆七用于日常花费平均每月20千535文⑨。全年生活日用(包括仆人工资)花掉177两9钱7分(当年因闰月,共13个月)。

      由表1可见,道光二十一年曾国藩衣食住行及文化消费各项,共花费458两1钱9分,其中最大的支出是基本生活支出,其次是住房和社交。这种支出结构与李慈铭略有不同。

      李慈铭京官生涯中比较典型的一年是光绪九年。在此之前,他以捐纳“分发户部学习行走”,并无正式薪俸可领。光绪六年他中进士后,“以户部郎中原资即用”,才有资格领取五品半俸。据《清季一个京官的生活》中所列资料重新计算,他光绪九年的支出结构如表2。合计854.91两,比曾国藩多出396.72两,是曾国藩支出的1.87倍。这一年李慈铭虽然已经是五品户部郎中,但因俸禄不能全额发放,正式薪俸收入尚没有曾国藩高,但其消费却远高于曾国藩。细考李慈铭的住房、用车两项支出与曾国藩基本相当,但日常生活支出是曾国藩的1.19倍。如果将衣服列入生活支出,则更高达2.26倍。同时,李慈铭用于声色的支出在其支出结构中占比较大。他沉溺于“酒食征逐”,“游逛郊外名寺,笺如歌郎行乐”⑩,其冶游宴饮听戏支出是曾国藩宴饮支出的6.06倍。相反,虽然以文学著名,但李慈铭的文化消费却远较曾国藩为少,仅为曾国藩的34.68%。由此可见,李慈铭的生活远比曾国藩奢侈。李慈铭代表了大部分随波逐流的中低层京官的生活状态,而曾国藩则是小部分刻苦砥砺者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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