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的审美体验

作者简介:
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美国科罗拉多州立大学哲学系教授,主要研究环境伦理学、环境美学。

原文出处: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从环境美学的角度来看,森林是典型的环境类型之一,是对自然进行审美体验的很好的原型和例子。森林具有明显的时间感和永恒性特征,带给人一种原始的神秘气息。虽然仅凭色彩和形式就可以欣赏森林,但只有通过科学达到由科学丰富化了的更深的审美体验时,森林才得到了恰当的认识。在科学知识之外,森林的审美体验需要主体的参与和全身心的介入。在森林中,人们更容易体验到崇高感,这种崇高感是与斗争相伴而生的生命之美。森林会诱使人们超越人类世界而体验到一个全方位的、包容性的领域,体验到终极的存在。与森林的审美体验相伴的还有一种类似宗教的神圣感。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2 年 06 期

关 键 词:

字号:

      一、作为典型的森林

      如同海洋和天空,森林也是世界基础的典型之一。它向进入它的人们呈现——或者更字面地说,向人们再次展现自然狂野的力量。这种体验是对自然进行审美鉴赏的很好的例子和原型。森林具有明显的时间性和永恒性特征。它把历史上或史前的过去带到当下的邂逅中,这一时刻比大多数人意识到的奇妙得多。但是那远古的过去潜意识地存在那里,面对森林中的巨型植物,我们意识到树木生长的时间尺度与我们人类完全不同。它们对经历过的时间没有意识,但却持久地生存。相较于人类以天和年来计时,森林中的时间以十年和百年计。在一个森林中很少有头版的新闻——也许是一场大火或暴风雨——但是大多数的生命在一个更大的时间区间内持续存在。树木不会在一夜之间长大。新英格兰的大橡树在共和国成立时就存在了,太平洋西北部高耸入云的道格拉斯冷杉是在哥伦布航行时种下的幼苗,红衫则早于基督教的发端之时。

      在这里时间变得纵深了。从古生物学上讲,森林可以追溯到万万年之前,陆生植物最早出现于志留纪时期。把最早的生命元素组织成树木这样坚固而又庞大的有机体,是相当长时间进化的成果。高大挺直的植物需要细胞膜壁强韧,也需要向上输送水分和营养的维管系统。

      干旱的季节和冬天是必须面对的问题,在早些时候的生命形式中,使异花受精是在水中完成的。澳大利亚和非洲森林中依然存在的蕨类和苏铁类植物,受精还是在水滴中发生。只是到了后来的针叶树,才有了在空气中传花授粉的新方法——利用昆虫或借用风力。这个问题的解决使森林自泥盆纪中期起便一直持续地存在了。森林一直持续生长在热带气候的区域,假如雨水充足的话。在温带和北温带北部森林区的气候中,森林延伸和消退追随着冰层踪迹,一千年又一千年过去了,森林一如既往地存在。

      这种时间上的纵深向审美提出了一个挑战。完全不同于对手工制作艺术对象的审美鉴赏方式——是新近制作的还是从古典时期幸存下来的——审美阐释所必须面对的是年代久远得不知多少倍的古迹。即便注目者关于森林历史的细节知识所知极为有限(事实也是如此,对于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是这样),但是他知道过去就处在阴影之中——大约是几千年,由地理形貌、冰河期的冰川堆石、连续的地形模式体现出来。或者会以古生物学的时间尺度,如果一个人从化石和花粉分析发现什么的话。森林总是带给人一种古老的已失源头的神秘气息。

      在这年代久远的古迹中存在着生机勃勃的变化,季节的更替,雪化了,桦树柔絮长长了,鸟儿归来又开始唱歌,白昼变长,潜鸟开始吼叫。在随季节变化时而雨水充足时而干燥的地方,如在亚马逊,雨季来临了,平原湿地开始洪水泛滥。更大范围内的生机焕发如此周而复始,但由于时隔很长而显得并不明显。这儿有的是深远而正在流失的时间,这时一个人在自然中所面对的历史进化的要素,又是完全不同于任何在面对艺术对象及其文化历史时的审美挑战。

      艺术有时因其永恒性而闻名于世,尽管存在着艺术的自身老化和被人们一代又一代地重新解读这样的事实。雕刻家用石头雕刻形象,甚至帆布上的颜料也可以保持几个世纪。但是雕像和油画都不能与森林一样逐渐演变。或许在山脉连绵弯曲的地带或在针叶树的对称性中持续存在着类似于古典形式的东西,然而无始无终地反复出现的任何事物在其周期性的变化中也是暂时的。

      森林,我们一定首先想到,是史前的和永久的,尤其是与短暂的人类文明及人类的历史、政治和艺术相对比时。感觉敏锐的森林拜访者也会意识到远达数世纪的森林的历史延续,其达到最繁茂的进程,或许期间曾遭受火灾或暴风雨的打断和调整。人们所面对的森林进化历史是追寻着气候变化的踪迹的,我们可以在岩层上、峡谷的峭壁上及冰川期的山谷中看到侵蚀的地貌。石炭纪森林是苔藓和马尾草的大型俱乐部,侏罗纪森林是裸子植物——针叶树、苏铁类、银杏树和种子蕨。今天的森林是昨天正向明天的转化。未受破坏的森林是一个历史博物馆,不像文化博物馆,依然是一片生动的风景。这种活力与森林的久远性一起要求一种在艺术和工艺的批评中不可能发现的审美解读。当然,艺术有时也是充满活力的,比如在音乐和舞蹈中。但是任何的艺术形式在这样的时间尺度上都是转瞬即逝的。

      在亚利桑那州的石化森林中,无数的滚动的原木散布在沙漠之上,这是两亿两千五百万年前热带森林留下的遗迹。这类森林中最主要的一个属是南洋杉型木,残余的原木不计其数。它的一个依然存在的亲属是诺福克岛松,另一个亲属是迷猴树,两种都是高大的针叶树,因树形优美,如今在亚热带气候区广泛栽种。这个属,以其独特的形状,经历了种种变化保存了下来。石化森林与大峡谷相距不远,二者的比较可以让人做出正确的判断。大峡谷的岩石是古老的,而且越往下越古老。但在过去的五百万年或六百万年间,峡谷本身常被劈开,因此古老的松树一定生长在很久以前,大峡谷有足够的时间被一次又一次地劈开。它们的后代延续到今天。

      约翰·缪尔把他生命的大部分岁月给了加利福尼亚州的森林,那里的树龄达几千年之久。“美国的森林,”他惊叹道,“一定让上帝赏心悦目,因为它们是上帝曾栽种的最好的森林。”[1]晚些年,日渐衰老的缪尔对石化森林产生了兴趣,通过他的努力,石化森林在1966年被宣布为国家名胜古迹。现在面对几百万年而不是几千年的时间,一种远古的时间感使他不能自持。“在这古老的魔林的愈发深沉的寂静中,我独自一个人坐着,从早晨一直到黄昏……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对于想象当然是愉快的,但对于像古生物一样近七十岁的衰老身体而言却是极为费力的。”长久以来自然一直在生长着森林。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