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本质是传统美学研究的核心问题,对这一问题的解答是建立美学体系的基础。然而,形而上学地对“美”的本体论探讨因缺乏语言的自觉而陷入纷乱。直接或间接地为存在和思想所规定的语言导致了“美”这一语词本真含义的遮蔽,造成了不同美学流派之间对美的本质见解各异。 与传统哲学视语言为存在的派生不同,后现代思想中的语言则被当成了存在自身的规定。“一切理解都是解释,而一切解释都发生在语言的媒介中”①。语义学美学思想的代表人英国的瑞恰慈(Richards)在其美学著作The Foundations of Aesthetics(1922)中以整本书的篇幅来揭示“美”这一语词自身的意义,为美学研究提供了独树一帜的语义学视角。 一、语义分析作为“美学之基” Foundation一词的字源学释义为“solid base of a structure”,即“建筑结构的坚实地基”。The Foundations of Aesthetics这一书名正体现出西方哲学研究视思想为整体结构的建筑学本性。因此,笔者认为将The Foundations of Aesthetics译为《美学之基》比其通行译名《美学原理》更为贴切。“基”为“墙之始”②,意味着根据与开端。在瑞恰慈看来,语词是现代哲学思想的根基,对美学的研究也应建基于对语词意义的分析之上。 在西方思想中,语言意识与神话—宗教意识之间具有原初的联系。上帝先思想世界,再创造世界,语词是上帝“用来表达思想的手段和创造世界的工具”③。语词(逻各斯)被视作一种支配性的力,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全部“存在”(Being)与“行为”(doing)皆源于语词④。在后现代思想中,语言更是上升为哲学和美学的核心和主题,并规定着思想和存在。 既然具有先在性的语言构成了任何理论研究乃至客观世界的存在形态,那么一个语词的确立就标示着一条思想道路的展开。语义分析使事物的界限得以设立,事物的概念轮廓也必须借助语言媒介方可获得规定。然而,对“美”这一概念的界定向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同学派在讨论美的本质时所使用的“美”的概念往往并不一致,甚至同一位学者在不同论述中使用“美”这一语词时也常会不自觉地变换该词的义涵。对美的本质的讨论,因为语词的多义性和语词使用的混乱而愈加复杂,甚至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进行。就像柏拉图所意识到的那样,语词是理性的能力,却又往往成为谬误的源头。 如果将语言学的自觉应用于美学研究,不难看出美学史上“美”这一核心概念中充斥着语义叠加、语义交错、语义冲突。分析思想的惟一途径就是分析语言。美学研究应建立在对语言的批判之上,语义分析才是现代哲学美学的根基。要探讨美的本质,就应循名责实,从语义上界定本源,为思想的展开确立基础。这也正是《美学之基》一书的意义与价值之所在。 二、“美”的字源学分析 哲学定义往往与语词的字源存在着密切的关联。因此,在对“美”的哲学定义作出归类与分析之前,首先应对“美”这一语词进行字源学分析。 汉语中“美”的字源学解读主要是“羊大则美”和“羊人为美”这两种,前者相关于感觉,后者相关于精神⑤。受“美”的日常语义与哲学语源的双重影响,西方哲学美学思想中对“美”的定义有的凸显美的道德意义,有的强调美带来的感官愉悦,有的则以价值尺度来判断美。自鲍姆嘉通以Aesthetik这一源自aisth
tikos(意为relating to perception)的语词创立“美学”这一学科之后,“美”的定义又从心理体验和直觉感受这一维度展开,“美”被视作审美价值⑥。 以上对“美”的字源学分析从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美学界关于美的本质长期以来纷争不休、观点各异的原因。首先,若将对美的本质的探讨理解为对“美是什么”的追问,那么从分析哲学的角度而言,“美是什么”这一疑问句必须由已知的定项与未知的疑项组成。“什么”是疑项,“是”为联项,因此使“美是什么”这个问题成立的前提是“美”必须是一个定项。由于“美”这一概念的外延和内涵缺乏明晰的规定,“美是什么”这一由两个疑项构成的疑问句本身就不成立。所有对美的本质问题产生的纷争与疑惑都源于问题本身即存在问题。其次,若将美的本质理解为对“美指谓什么”的追问,则“美”被视作语言符号,“美”与“什么”之间的关系不是事物内在属性与属性承担者之间的关系,两者之间不存在逻辑必然性,而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命名关系。然而,语词虽给思想赋予了外显形式,语词本身却没有恒定不变的意义,其意义只在使用中产生。只有当言说者用语词来言说、来思考时,语词才指涉事物,才具有意义。除了言说者能规定语词在其言说行为中的义涵,不同的语境对同一个语词也具有不同的规定性。若试图将语词的意义固化为一个概念,往往会导致许多问题。因此,对“美指谓什么”在观念和分析上的差异很大程度上源自探讨的出发点和对象往往并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