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情主义与审美自觉

作 者:
舒也 

作者简介:
舒也,南京大学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本文通过对新出文献的考察,试图揭示出一个被掩盖的尚情主义传统。在中国古代,存在着一个高度重视人类之“心”和“情”的尚情主义传统。这一尚情主义传统,与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的抒情言志说有着深层的关联。尚情主义以及抒情言志说等美学理论的出现,标志着中国美学风尚的重要转变,它标志着中国古代美学开始逐渐走向审美自觉,审美的独立价值开始日益彰显。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2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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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学术界的一大盛事,便是新出简帛的不断出土面世。特别是《郭店楚墓竹简》(1998)和《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2001-2007)的出版,极大地改变了人们对中国古代文献的理解,中国古代哲学的历史及其文化传统,也将不得不因此而需要改写。

      在新发现的郭店楚简和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中,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大量的关于“情”的论断。从郭店楚简中的《性自命出》,到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中的《性情论》,学者们赫然发现了一个被掩盖了的尚情主义传统。随着这一先秦文献中的尚情传统的发现,中国古代哲学与中国古代美学传统中的抒情言志说之间的空白得以填补。而中国古代的尚情主义与美学传统中的抒情言志说,与中国美学的审美自觉以及审美特殊价值的彰显,显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我们有必要重新梳理一下中国古代的尚情主义、抒情言志说美学传统以及中国美学的审美自觉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一、重新发现的尚情主义

      中国古代的文字,有相当多的汉字是以“心”为形符的,学者们认为,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存在着一个非常重视“心”的时代,而新出简帛文献的出现,特别是随着郭店楚简和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的发表,学者们发现了一个长久以来未被关注的中国古代关于“情”的传统。

      中国古代文献中的“情”字,从青从心,甲骨文辞中是否出现“情”字目前尚不可知,相对较早出现的“青”字,目前首见于西周金文。郭店楚简中出现的“情”字,《性自命出》凡二十见,此外《缁衣》、《唐虞之道》、《语丛》七见。有时它写作“青”,有时则写作上青下心的“情”(《性自命出》第29简、《语丛一》第31简、《语丛二》第1简,共四例)。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和马王堆帛书《老子》等也写作从青从心上青下心。

      关于“情”的本义,有学者主张作“质实”义,而否定其情感的意义。我们认为,“情”有情感、情态、情实、情形等多义,将“情”作“质实”义,忽略了“情”在古代文献中是一种心理性的事实,并且即使在文中作“质实”解,其语境多和人的心理情状有关。因此,中国古代的“情”字应解作心理性的“情实”,是指内心真实情感的外在情状表现。应该说,先秦涉及“情”的思想,“情”的本义多指“情实”之义,但是,“情”的含义更多地表现出心理情性的意义,更多的是指体现人们内心真实心理的情感表现,是一种心理性的事实。《礼记·礼运》称:“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认为情是一种不需要学习而与生俱来的东西,这应该接近先秦时期对“情”的理解。《荀子·正名》认为“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这是对“情”的心理性特征的一种确认①。

      在传世中国古代文献中,先秦早期文献述及“情”的文献并不多,《尚书》《诗经》中“情”字不多见,《论语》中“情”字凡二见,分别是《子路》和《子张》中的陈述:“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论语·子路》),“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论语·子张》)在《左传》和《国语》中,“情”字分别出现十多处,在《管子》和《礼记》中,“情”字则大量出现,分别有数十见,如《礼记》中,有“无情者不得尽其辞”之语(《礼记·大学》)。应该说,大约从春秋时代后期或战国初期开始,人们已经开始频繁地论及“情”。

      随着郭店楚简《性自命出》和上博简《性情论》等的出现,人们开始重新关注中国古代关于“情”的论述。这两批竹简文献作为古代文献战国时期的抄本,大量出现关于“情”的论断,大致可以和《管子》和《礼记》中大量出现“情”的论述这一情况相参证。在郭店楚简中,有《性自命出》一文,无独有偶,在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中,也发现有这篇文章,被命名为《性情论》。在郭店楚简《性自命出》一章中,“情”字就出现了20次,更令人惊异的是,《性自命出》简文明确地提出:“凡人情为可悦也”,并且它认为,“苟以其情,虽过不恶。不以其情,虽难不贵”,“苟有之情,虽未之为,斯人信之矣。未言而信,有美情者也”,对“情”的褒扬,到了出乎学人意料的程度。并且,它提出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尚情的论断:

      “道始于情,情生于性。始者近情,终者近义。知情[者能]出之,知义者能入之。”“礼作于情,或兴之也。”

      “君子美其情,贵[其义],善其节,好其容,乐其道,乐其教,是以敬焉。”

      “凡声,其出于情也信,然后其入拨人之心也厚。”

      “忠,信之方也。信,情之方也,情出于性。”②

      “道始于情,情生于性”,“礼作于情”,“忠,信之方也。信,情之方也,情出于性”……从这些论断来看,《性自命出》章对“情”的尚扬,大大超乎了我们对先秦哲学的理解。在郭店楚简的其它篇章中,则有“情生于性,礼生于情”③的论述,大抵与《性自命出》思想相近。庞朴先生就“凡人情为可悦也”一段简文指出:“情的价值得到如此的高扬,情的领域达到如此宽广,都是别处很少见到的。”认为《性自命出》章有着“唯情主义的味道”④。

      应该说,《性自命出》并没有据“情”来排除“道”、“礼”、“忠”等范畴的价值意义,因此“唯情主义”这个标签贴在它身上是有点过的。不过,郭店楚简《性自命出》章的确也高扬了人类的“情”,称其尚情主义绝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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