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道途上,白发污红尘。 沧溟何辽阔,龙性岂易驯。 陈独秀晚年的这首诗,很能说明他“性狷急不能容人,亦辄不见容于人”的独特的个性。他一生在政治斗争中冲击,雄辩滔滔,最终曲高和寡,形单影只。晚年僻居四川江津,布衣蔬食,贫病交加。昔日的“不羁之马”,虽已是“气尽途绝,行同凡马踣”,但是,这个倔强的老人,依然是独往独来,我行我素,至死不变。 倔强刚烈 陈独秀幼年丧父,祖父陈章旭担当起对他启蒙教育的职责。这位晚清候补知县孤僻古怪,周围邻里的孩子都怕他,背后叫他“白胡爹爹”。他教孙儿读书,纯用传统的灌输法,恨不得七、八岁的小孩,一年内就读完四书五经。同时读书就是背书,而一旦背不出来,祖父就会大打出手。无论祖父怎样毒打,陈独秀总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不掉一滴眼泪。白胡老爹气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气恼而伤感地骂道:“这个小东西,将来长大成人,必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强盗,真是家门不幸。” 五四运动爆发后,陈独秀在北京的处境已十分危险,他的几个朋友纷纷来函,催促其迅速南下,暂避锋芒。而他却义愤填膺地回答说:“我脑筋惨痛已极,极盼政府早日捉我下监处死,不欲生存于此恶浊之社会也。”6月8日,他又在《每周评论》上发表文章,称科学研究室和监狱,是世界文明发源地,号召青年们“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他亲自起草《北京市民宣言》,甚至不拘泥于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教授的身份,亲自去公开场所散发。 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他连任五届委员长、总书记,他的个性脾气始终不变,和党内同志辩论问题时,总是先声夺人,以势压人,发作起来,动辄拍桌子、砸茶碗。过后,他也知道“适才的动作是过火了。”中共“一大”代表李达称陈独秀是“恶霸作风”,并不无偏颇地说:“这个家伙要有了权,一定先杀了人以后,再认错。” 中共初创时,共产国际派马林来华,他与陈独秀几次会谈,都没有成功。后来,他让张太雷转告陈独秀,中国共产党必须接受共产国际的领导,陈独秀听后,愤然而起,拍着桌子说:“各国革命有各国情况,我们中国是个生产事业落后的国家,我们要保留独立自主的权力,要有独立自主的做法,我们有多大能力干多大的事,决不让任何人牵着鼻子走,……”说完,陈独秀不顾张太雷的笑脸劝留,拿起皮包,匆匆地走了。 1932年10月,陈独秀等托派头头,几乎全部被国民党中统特务逮捕,在由上海押往南京的途中,他竟“酣睡达旦,若平居无事者然”,其处危不惊,置生死于度外的气节,一时传为佳话。到了南京,国民党军政部长何应钦在会客室传询他,他挥毫题赠:“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传询毕,军政部的青年军人团团围住陈独秀,向他索书纪念。他欣然应允,挥毫题赠这些素昧平生的年轻人,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等,直到墨汁写尽,方才解围。 次年4月,国民党江苏省高等法院公开审讯陈独秀等人的案件, 指控他有“危害民国”的“叛国罪”。闻名全国的大律师、陈独秀的故友章士钊主动当他的辩护律师。章士钊费尽口舌为其辩护。陈独秀听罢,极不满意,竟拍案而起,郑重声明:“章律师之辩护,全系个人之意见,至本人之政治主张,应以本人文件为根据。”使章士钊尴尬难堪。后来,国民党还是以所谓“叛国罪”判处陈独秀13年徒刑,他不服判决,在法庭上大声抗议:“我是叛国民党,不是叛国。”事后,陈独秀的老朋友柏文蔚曾对他的第三个儿子陈松年说:“你父亲老了还是那个脾气,想当英雄豪杰,好多朋友想在法庭上帮他的忙也帮不上。”表示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抗日战争爆发后,陈独秀的抗战主张同中共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似有共同之处,中共中央向他表示如能承认托派错误,便可考虑联合抗日或回到共产党内来。陈独秀拒绝承认错误,甚至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决计不顾忌偏左偏右,绝对力求偏颇,绝对厌弃中庸之道,绝对不说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痒的话,我愿意说极正确的话,也愿意说极错误的话,绝对不愿说不错又不对的话。”“我不迁就任何人的意见”,“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使,自作主张,自负责任。……我绝对不怕孤立。” 坦诚爽直 他与朋友相交时披肝沥胆,以诚相待,甚至与初识的朋友,也快人快语,直言不讳。1911年初,他在杭州陆军小学堂任教时,结识了江南著名文人刘季平,并常到刘季平家作客。一天,他在刘家看到贴于壁上的一首署名沈尹默的诗,不禁反复吟哦,并询问刘季平:沈尹默何许人也,家住何处,刘季平(刘三)一一作答。隔日,他找到沈尹默家,尚未进门,便大声地自报家门:“我叫陈仲甫。昨天在刘三家看到你写的诗,诗做得很好,其字俗入骨。”沈尹默听后,颇觉刺耳,心想,我与此公从未谋面,以前曾风闻其名,可不料想第一次见面就当头棒喝,直陈人短。但是仔细一想,他说的也有理,自己的字写得确实不好,此公可谓挚友,交友就应交这样的人。于是,沈、陈订交,时常谈诗论文。沈尹默也从此发愤钻研书法,后来终于成为著名的书法家。 陈独秀1932年被捕后,刘海粟曾赴狱探视。两人久别重逢,分外高兴。刘海粟握着陈独秀的手,连声说:“你伟大,你真伟大……”陈独秀也很兴奋,抢着说:“你伟大,敢于画模特儿,和封建势力斗争……”,接着又大声抗议说:“蒋介石要我反省,我有什么可反省?”两人高谈阔论,旁若无人,狱卒和囚犯无不惊讶。临别时,刘海粟提出要陈独秀题字留念。他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写的是“行无愧作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以后,他还为刘海粟所画黄山《古松图》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