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会议前中共中央高层权力的转移:对毛泽东领导权威形成的历史考察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海光(1954- ),男,山东鱼台人,中共中央党校中共党史教研部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共中央党校 中共党史教研部,北京 100091

原文出处:
安徽史学

内容提要:

斯大林和共产国际鉴于中共中央屡屡出现的“路线错误”,以留苏学生担纲改组了中共最高领导层。以博古为首的临时中央,是“国际路线”不折不扣的执行者。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使“国际路线”的正确性受到怀疑,“国际派”内部也顿生罅隙。毛泽东在长征途中争取了“国际派”成员张闻天、王稼祥的支持,在政治局中结成“小三人团”。红军湘江惨败后,中央最高“三人团”的威信直落谷底,出现严重的信任危机。在红军存亡之际,毛泽东提出新的进军路线,得到多数人的赞同。周恩来继张、王之后,转向毛泽东一边,瓦解了最高“三人团”的最后抵抗。由此,中央的实际权力开始转到了“小三人团”的手里,为遵义会议的召开和改组中央领导机构,做好了组织上的铺垫。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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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64.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5X(2011)01-0072-11

      大革命失败后,斯大林和共产国际撤换了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重新改组了中共领导机构。然而,按照莫斯科意志改组的中共中央,却接连出现了瞿秋白的“左倾盲动主义”和李立三的“左倾冒险主义”。特别在“立三路线”中,工人出身的总书记向忠发不听共产国际劝阻,执意坚持“全国总暴动”的方针,竟然还要苏联出兵配合中国革命。这不能不让莫斯科大为光火。知识分子干部不可靠,工农干部又不堪重用。此后,斯大林和共产国际不再相信中国党的本土干部,转而寄望于莫斯科培养的一批年青的留苏学生,扶助他们来掌握中共的最高领导权,以便不折不扣地贯彻共产国际的意志。

      1931年1月,在共产国际具体指导下,中共在上海秘密召开了扩大的六届四中全会,通过王明、博古这些回国不久的留苏学生,打压了党内的反对派,完成了党中央最高权力向“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的转移。9月间,王明去苏联前,推荐博古牵头组成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临时中央政治局受共产国际领导,并得到共产国际驻上海代表直接指导①。“国际派”中央领导机构的建立,意味着所谓的莫斯科代理人体制的形成。

      博古年仅24岁,论经验回国仅一年多,论资历连中央委员都不是,却能在临时中央负总责,这里有当时中央领导机关遭到破坏的紧急情况下安排的因素。但在以后到中央苏区后,周恩来等元老级领导人也都顺水推舟地认可了他的总书记地位②。这反映了中共高度集权体制的权力合法性来源问题。任何人只要能得到莫斯科的认可,“党的各级干部和组织都会自觉地承认其权威和地位”③。博古们一无资历、二无经验,只能是“挟洋自重”,把莫斯科的意志作为自己的意志,借莫斯科的名头树立自己的权威,打压和排斥本土派干部。这就注定了他们必然成为共产国际传声筒,也必然要再为共产国际充当下一轮替罪羊的结局。

      当博古们把共产国际的进攻路线贯彻到底的时候,也就是失败结局到来的时候。在一步一步地把中国革命推向危险境地的过程中,“国际派”的权力资源不断流失,队伍不断分化;本土派的权力资源再度集聚,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严峻的生存危机促使党内权力格局进行重新组合,权力的授受不再来自远方的最高组织,而是看眼下谁最具有挽救危机的权威影响力。

      长征途中,中央核心层的权力转移是分阶段进行的。首先是毛泽东与张闻天、王稼祥在长征初期的联手,形成了有别于最高“三人团”的另一个权威中心——“小三人团”,这是权力转移的第一步。湘江惨败后,红军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周恩来倒向了毛泽东这一边,最高“三人团”顿失重心,这是权力转移的第二步。到遵义会议时,撤换了博古的总书记职务,改组了中央领导机构,这是权力转移第三步。这个被美国作家索尔兹伯里称为“担架上的阴谋”,终于获得了成功。本文试图从人事关系变化的角度,对在遵义会议前中央高层权力转移的情况进行考察。

      一、“国际路线”的军事失败和政治困境

      1、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和“国际派”的领导危机

      1931年9月九一八事变发生,日军侵占中国东北,中华民族面临空前危机。11月,中共临时中央按照莫斯科的指示,在江西瑞金建立了国中之国——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蒋介石为首的南京政府,实行“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在削平了各路军阀、整合国民党各派系后,加紧了对中共苏维埃政权的军事“围剿”。

      1933年9月,南京政府调集重兵,采用“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方略,对中共各苏区发动大规模“围剿”,仅“围剿”中央苏区的兵力就达50万人。中共苏区各根据地是在国民党新军阀混战中发展起来的,所处都是经济落后、交通不便的区域,实行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战争动员能力极强,可以与地方军阀抗衡,但与南京中央政府拥有的战争资源是无法匹敌的。在第四次反“围剿”中,周恩来、朱德领导中央红军,抓住国民党“围剿”军骄兵冒进的机会出奇制胜。但不到3个月,南京政府又发起了更大规模的第五次“围剿”。可以想见,在这场中央政权对地域政权的战争中,如果不出现其他大的变数,后者纵有局部胜利,最终也是支持不了多久的。

      蒋介石对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围剿”,吸收了过去几次“围剿”失利的教训,采取了“涸泽而渔”的方略,军事上实行步步为营的堡垒战术,经济上对中央苏区严加封锁。中央苏区人口不过二三百万,兵员不过10万,连年战争和苏维埃经济政策造成的财政困难日益严重,本来就胜算无多,“国际派”领导人又在军事上采取了错误的阵地战法,加速了失败的进程。

      临时中央总书记博古不懂军事,又死抱着苏维埃共和国的政治地理观念,怕承担丧失国土的责任,不敢采取“诱敌深入”的战法,将军事指挥权完全交给共产国际的军事顾问李德,采取“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军事方针,使熟悉游击战法的红军不能施展其长技。李德的顶头上司是共产国际军事代表弗雷德,在上海遥控指挥。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五次反“围剿”完全体现了国际路线的意志。博古对莫斯科指示的盲目迷信,还可见诸对“福建事变”的处理上。本来博古也赞同与十九路军和福建政府联手反蒋,但因共产国际不同意而放弃,错失了这一有可能打破第五次“围剿”的天赐良机④。

      李德不了解中国和红军,只有正规战的军事经验。他排斥过去红军将士擅长的运动战法,以堡垒对堡垒,以阵地战对阵地战,使苏区有限的战争资源很快地消耗殆尽。虽然红军将士战斗英勇,也有些局部小胜,但无法取得扭转战局的战果,仗越打越背,地盘越打越小,人力物力都达到了枯竭的边缘,最后不得不放弃中央苏区,进行战略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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