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兴起于唐代,是完全本土化的中国佛教,其中由六祖慧能(640—713)开创的南宗,以后发展成为禅宗主流。到唐代后期,禅宗开始步入“越祖分灯”时代,相继涌现出“五家七宗”(即沩仰、法眼、曹洞、临济、云门,以及属于临济的黄龙、杨歧二支)。其中,源自青原法脉的云门宗,由文偃禅师(864—949)开创,因其居韶州云门山(今广东乳源北)光泰禅院宣扬宗风,故被后世称为云门宗。文偃接化学人,以“云门三句”(即所谓的“函盖乾坤”、“截断众流”、“随波逐浪”)、“一字关”等著称于世,这也成为以后云门宗风的主要特色。北宋时代,云门宗高僧辈出,盛极一时,不少僧人奉诏住持京师名刹。南宋以后,云门宗开始衰落,至南宋末传承渐趋不明。因是之故,目前研究禅宗史的论著,在谈到云门宗时,大都以南宋为下限,对金元时代云门宗的发展情况较少提及,有的学者甚至认为云门宗已经绝传。① 那么,实际情况果真如此吗? 实际上,金元时代,云门宗在中国北方一直保持着较为兴盛的局面,与曹洞宗、临济宗三足鼎立,同为当时盛行的禅宗三大流派。这方面,禅宗各家碑刻均有所反映。如当时的曹洞宗碑刻称:“曹溪之后,派而为五,源远流长,浩浩不绝者,临济、曹洞、云门者焉。”② 临济宗碑刻称:“自曹溪派而为五之后,今法眼、沩仰传者至少,云门、洞下差多于二家,惟临济一宗演溢盛大。”③ 云门宗碑刻则认为:“曹溪自南岳青原而下三派分流于辽于金,燕独以三禅称,云门固为之首。”④ 上引临济宗、云门宗碑刻虽有夸大本宗地位之嫌,但无疑都承认禅宗三家的并存局面。大蒙古国初期的当权者耶律楚材,早年曾参云门宗大圣安寺长老澄公和尚(详见后文),后在澄公和尚的大力引荐下,又拜曹洞宗报恩寺长老万松行秀为师,成为其入室弟子。他对三家宗风有如下评价:“云门之宗,悟者得之于紧俏,迷者失之于识情;临济之宗,明者得之于峻拔,迷者失之于莽卤;曹洞之宗,智者得之于绵密,愚者失之于廉纤。”并盛赞自己的老师万松行秀:“决择玄微,全曹洞之血脉;判断语录,具云门之善巧;拈提公案,备临济之机锋。沩仰、法眼之炉煹,兼而有之。”⑤ 由此可见,在耶律楚材眼里,云门宗确实与仅剩“炉煹”的沩仰、法眼二宗有本质不同。明末净柱所编《五灯会元续略》也指出:“云门宗自宋迄元,代不乏人,如圆通善、王山济,俱明眼宗哲,法席甚盛,但嗣法莫可考,岂深藏其德而不求著耶?抑末流闻见之不广也?”⑥ 本文的主旨,即在钩沉各种资料,力图还原云门宗在金元两代的实际发展情况。 一 金元两代北方云门宗的奠基者为佛觉禅师。据《元银山宝严禅寺上下院修殿堂记》:“云门之宗因佛觉而盛,方其道之行也,四方名刹丐师主焉者相踵,师或诺或拒,皆有道在焉。”⑦ 有关佛觉生平,缪荃孙辑《顺天府志》有如下记载: 在旧城,按寺记:金天会中,佛觉大师琼公、晦堂大师俊公自南应化而北,道誉日尊,学徒万指,帝后出金钱数万为营缮费,成大法席。皇统初,赐名大延圣寺。大定三年,命晦师主其事,内府出重币以赐焉。六年,新堂成,崇五仞,广十筵,轮奂之美为郡城冠。八月朔,作大佛事以落成之。七年二月,诏改寺之额为大圣安(即延洪阁也——原注)。⑧ 缪荃孙辑《顺天府志》系从《永乐大典》卷4650—4657抄出,应为明朝永乐初年编纂的一部北京地方志,而据原书正文后面的夹行小注,上述引文又系《顺天府志》转引自元代官修《大元大一统志》,故又被赵万里辑入《元一统志》。⑨ 据上文记载,我们知道,佛觉法名有一“琼”字,按僧人称谓习惯,佛觉应名“□琼”。他在金太宗天会中(1123—1137)北上,将云门宗风传播到中都,大延圣寺则成为当时云门宗在北方的重镇。此后,大定三年(1163),金世宗又任命晦堂大师俊公住持大延圣寺。大定七年,大延圣寺始改名为大圣安寺。 佛觉法脉从何而来?元末所立《红螺山大明寺碑》有如下记载:“金大定间,世宗遣使请佛觉禅师于真定之洪济,以镇兹山,四方学者云集。”⑩ 上述记载虽然在时间上与前引《顺天府志》有所抵触,但却为我们提供了寻找佛觉法脉的线索——真定洪济禅院。 真定十方洪济禅院,在北宋多由云门宗僧人担任住持。其中,徽宗崇宁年间(1102—1106),宗赜曾出任该院住持。宗赜(约1058—约1113),号慈觉,沼州(一说襄阳)人。“父早亡,母陈氏鞠养于舅氏。少习儒业,志节高迈,学问宏博。二十九岁礼真州长芦秀禅师出家。”(11) 长芦秀禅师即长芦法秀,后入京师汴梁住持法云禅寺,故又称“法云法秀”。法秀住持法云寺后,由应夫接替他在长芦的位置,“师(即宗赜——引者注,下同)得旨于夫(即应夫),遂为夫嗣而绍长芦之席。”(12) 按,法秀、应夫同为天衣义怀弟子。义怀是较早提出禅净兼修的云门宗僧人,宗赜则更将禅净兼修推向了极致,南宋宗晓在《乐邦文类》中甚至将宗赜同善导、法照、少康、省常并列为莲社五祖。近年来,随着黑城文献《慈觉禅师劝化集》等的披露,对宗赜的研究更加引起学界重视。(13) 宗赜弟子,据居顶《续传灯录》与道态编修、吴侗集《禅灯世谱》等记载,至少有9人,分别为洪济琼、北京照、玄沙智章、净慈惟一、蒋山善钦、本觉道如、天宁子深、瑞峰延、僧忍和尚。其中的“洪济琼”,应该就是我们这里所探讨的佛觉琼公,因其曾住真定洪济禅院,故有“洪济琼”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