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精神的消亡与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困境

——《王子出行记》评析

作 者:
袁欣 

作者简介:
袁欣(1974-),女,江苏武进人,博士研究生,北京语言大学英语教育中心副教授,从事英美文学研究,北京大学英语系,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在《王子出行记》一诗中,罗塞蒂借用《天路历程》和《雅歌》的叙事结构,以戏仿的手法颠覆了骑士传奇即西方浪漫文学的传统,暗讽在追寻世俗享乐的维多利亚时代,真正的骑士精神早已名存实亡,所谓的绅士风度只是徒有其表,同时也折射出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在爱情和婚姻方面所面临的困境。


期刊代号:J4
分类名称:外国文学研究
复印期号:2011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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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2435(2011)01-0091-07

      出版于1866年的《王子出行记》,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著名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代表作。这是一首具有童话风格的诗歌:遥远的国度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苦苦等候前来迎娶她的王子。而王子在旅途中经历了种种诱惑和考验,耽搁了行程,等他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公主刚刚过世,正在举行葬礼。和罗塞蒂的其它诗歌相比,《王子出行记》的象征意义过于晦涩,[1]西方学者的关注较少,国内未见专论。罗塞蒂谈过自己的创作意图:以完全相反的方式讲述《睡美人》的故事。[2]184她不单单是改写一则简单的童话故事,而是借用《天路历程》和《雅歌》的叙事结构,以戏仿的手法颠覆骑士传奇即西方浪漫文学的传统,巧妙而含蓄地折射出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在爱情和婚姻方面所面临的困境。

      《睡美人》的改写——最初的悼亡诗

      《王子出行记》的最后六个诗节共60行(481-540行),是罗塞蒂最早完成的部分,这本是一首可以独立成篇的悼亡诗。诗歌创作于1861年10月11日,手稿现存于大不列颠图书馆,其标题是《珊珊来迟的王子》。1863年5月该诗发表于《麦克米兰杂志》(第8期,36页),标题改作《珊珊来迟的白马王子》(以下简称《白马王子》)。[3]266笔者将其精彩部分翻译如下:

      太迟了,爱已不在,欢乐不复,/太迟了,太迟了!/你在路上游荡得太久,/你在城门口将光阴虚度,/失魂落魄的鸽子在枝头上/死去,没有伴侣;/失魂落魄的公主在城堡里/在窗栅后沉睡,死去;/她的心一直在渴望/是你让她如此等待。//十年前,五年前,/一年前,/如果那会儿你及时赶到,/尽管已经太晚;/还能看到她活着的样子/现在已不可能:/冰冻的泉水本可以奔涌,/花蕾本可以绽放,/和煦的南风本可以苏醒/消融冬天的积雪。//……我们觉得,华冠下/她苍白的额头总是痛楚,/直到她褐色的秀发/露出缕缕银丝。//……你本应昨天为她落泪,/在她的床边肝肠寸断;/但为何你今天才来哭泣/而她已经死去?……①

      这首诗采用了维多利亚时代诗歌中常见的戏剧独白体,学界一般认为最早使用该体的是丁尼生,而将这一形式发展到极致的是勃朗宁。[4]艾布拉姆斯指出,戏剧独白属于抒情诗,诗中的语者(明显不是诗人自己)在某个特殊场景的关键时刻所说的话构成诗歌的主体,戏剧独白的目的是为了刻画语者的性格特征;戏剧独白的另一个构成要素是听者,尽管他默不作声(因而不构成对话),但从语者的话中可以得知听者的存在及其所作所为,因此,诗歌中的戏剧独白不同于戏剧中的人物为展示内心活动的自言自语。[5]

      根据艾布拉姆斯的定义,诗歌中的戏剧独白体有三个要素:戏剧化的场景、语者与沉默的听者。罗塞蒂的《白马王子》完全具备这三个要素:其一,罗塞蒂在诗歌里营造了一个极富戏剧性的场景:王子来得太迟,公主已香销玉殒,无缘相见;其二,诗中也有一个语者。虽然语者的身份无法确定,但极有可能是公主身边的侍女。日后罗塞蒂扩写的部分,以及其兄但丁·加·罗塞蒂为此诗绘制的插图,似乎也可以印证这种推测。侍女的话,如泣如诉,道出了公主凄凉孤独的一生,言辞之中流露出对王子的不满和谴责,类似《红楼梦》中紫鹃在林黛玉死后对贾宝玉的述说;其三,罗塞蒂笔下沉默的听者是侍女口中的“你”,即公主苦苦等待的恋人,正是由于他的拖沓延宕,导致了公主抑郁而终。从标题我们可以看出,这位迟到恋人的身份是一位王子。

      但罗塞蒂的这首《白马王子》,与艾布拉姆斯的归纳有一点很大的差异,即戏剧独白的目的不同。一般而言,戏剧独白的目的是为了刻画语者的性格特征,例如罗伯特·勃朗宁往往借戏剧独白的方式,表现语者或偏执或病态的性格和心理状态,如《我已故的公爵夫人》、《教兄利波·黎比》和《波菲利亚的情人》。但罗塞蒂这篇戏剧独白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突出语者(侍女)的性格特征,而是刻画听者(王子)的性格特征。罗塞蒂巧用戏剧独白的表现手法,借侍女的话追述公主的不幸遭遇,矛头直指拖沓延宕的王子;王子作为沉默的听者,面对指责,只能是无言以对的困窘和羞愧。

      《白马王子》一诗以悲剧收场,彻底颠覆了以《睡美人》为代表的童话故事中“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快乐”的大团圆结局。1863年10月,罗塞蒂在写给另一位女诗人格林威尔的信中提到:“得知您喜欢我逆向改写的《睡美人》,我感到非常高兴:恐怕除了童话世界之外,类似的逆转总是经常出现的”。[2]184这说明,罗塞蒂清楚地认识到童话世界虽然美丽而实则虚幻,于是在《白马王子》中自觉地解构了这则维多利亚时代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

      其一,时间的流逝取代了时间的静止。在《睡美人》中,玫瑰公主的手指一碰到纺锤就被扎了一下,昏睡过去,整座城堡也随之进入梦乡。城堡内的时间就这样被凝固了百年,直到王子的出现,被吻醒的公主还像15岁时一样年轻漂亮。而在罗塞蒂笔下,时间无情地流逝,“一年”、“五年”、“十年”(491-92行),直到公主的秀发间出现了缕缕银丝(504、519-20行),失去了青春和美貌。

      其二,《睡美人》中的王子充满勇气和信心,就算得知不少王子在穿越城堡周围的荆棘时命丧黄泉,也没有丝毫动摇。他的行动敏捷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而罗塞蒂笔下的王子犹豫拖沓,“在路上游荡得太久”,“光阴虚度”(483-4行),使得公主早生华发,最终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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