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于“字本位”的基本观点

作 者:

作者简介:
陆俭明(1935-),男,江苏吴县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国家语委咨询委员会委员,武汉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兼职博导,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语言大学、上海财经大学、山东大学、暨南大学、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等17所高等院校兼职教授,曾任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会长、国际中国语言学学会会长、中国语言学会副会长、教育部社科司文科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学文科学术委员会委员、北京大学人文学院学术委员会委员、新加坡教育部课程发展署华文顾问。主要研究领域为现代汉语语法学,独立完成、出版的著作和教材共7部,主编或与他人合作编写10余部;发表学术论文、译文、序文等近300篇,内容涉及现代汉语的本体研究和应用研究,自1992年以来,先后获得省部级以上奖项12个,2000年获香港理工大学2000年度大陆杰出学人奖,2003年9月,获第一届高等学校教学名师奖,1981年以来,曾先后40余次应邀赴美国、日本、法国以及我国港澳台等17个国家和地区任教、进行学术访问或出席国际学术会议(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语言科学

内容提要:

目前有两种性质不同的“字本位”理论,文章主要评说徐通锵先生1991年提出的“字本位”理论。文章首先以实例对徐先生的“汉语社团具有心理现实性的结构单位是字,而不是词”的说法进行了证伪。接着指出,现在还没见到“字本位”理论在解决汉语语法难题方面的优越性;同时指出,我们是要摆脱印欧语的束缚,但是要摆脱的不是语素、词那样的结构单位,而是句法研究思路。文章最后评说了法国汉学家白乐桑先生于1989年提出的“字本位”理论,并加以肯定。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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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两种“字本位”说

      学术界目前实际存在着两种不同性质的“字本位”之说:一是指徐通锵先生1991年起所提出的“字本位”之说(徐通锵1991,1994,1997,2004,2008),一是指白乐桑先生1989年在他与张朋朋合写的法文本汉语教材里所提出的“字本位”之说(Bellassen and Zhang 1989)。二者其实只是术语相同,实质有别。徐通锵先生是就汉语本体及汉语语法研究说的,认为“字是汉语句法的基本结构单位”或“字是汉语基本结构单位”,而语素、词、句都是印欧语的东西,不适合汉语(徐通锵1991,1994,1997,2004,2008)。白乐桑先生则是就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说的,更确切地说,是就汉语书面语教学说的。白乐桑(1996)指出:“汉语教学上不是有两口锅吗?我们认为有这么两口锅:以字为基本语言教学单位的书面语言算一口,以词为基本语言教学单位的口头语言算一口。”

      下面先讨论徐通锵先生的“字本位”观点。

      二、汉语结构单位是字不是词的反证

      对于徐通锵先生的“字本位”理论,有人赞成(潘文国2002;王骏2009;王洪君2007,2008),有人不赞成(曾宝芬、彭泽润等2009)。对于徐通锵先生为摆脱印欧语的束缚而提出“字本位”理论,我们赞赏他那种勇于进行理论思考与探索的精神,而且相信提倡这种精神有助于汉语研究的深入和汉语语法学科的发展。但将字作为汉语的基本结构单位,还没见到有说服力的证据。

      徐通锵先生一再强调,“‘字’是汉语社团具有心理现实性的结构单位”,因此“汉语句法的基本结构单位是‘字’,而不是‘词”’(徐通锵1997)。“汉语社团具有心理现实性的结构单位是字,而不是词”,这是徐通锵先生“字本位”理论很重要的依据。但是,给出证明了吗?没见着。我们倒发现上述观点的一个反证实例——根据我们对口吃现象的调查,发现这样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凡双音节词或多音节词,口吃的人说话时,音节重复、停滞、拖延之处,一定不会在一般认可的“词”之后。请看:①

      (1)我 我 我本 本 本想 想 想多 多 多看 看 看几 几 几本 本 本书。

      这个句子包含的词都是单音节词。除了最末了的一个词之外,每个词都可以出现音节重复、停滞、拖延的现象。一换成双音节词,情况就不一样。请看:

      (2)a.我 我 我本 本 本来打 打 打算多 多 多查 查 查阅两 两 两本 本 本书。

      b.*我 我 我本来来 来打算 算 算多 多 多查阅 阅 阅两 两 两 本书。

      (3)a.昨 昨 昨天我 我 我们参 参 参观了北 北 北京科 科 技 技博 博 博 览 览 会。

      b.*昨天 天 天 我们 们 们参观 观 观了科技 技 技 技博览会。

      例(1)都是单音节词;例(2)有单音节词,又有双音节词;例(3)都是双音节词或三音节词。按目前一般的认识,认为“我”、“本”、“想”等是词,“我们”、“本来”、“打算”、“博览会”等也是词。例(1)—(3)表明,口吃的人说单音节词时,原则上除了最后一个词之外,每个词在音节上都可以重复、停滞、拖延;而说双音节或三音节词时,音节重复、停滞、拖延只出现在词的末尾一个音节之前的音节上,词结尾的那个音节不能重复、停滞、拖延。上述情况说明,在口吃的人的心理中,汉语语法结构单位是词而不是字。如果我们进一步作这样的假设:单音节词也包含两个语素,只是一个是实语素(用X表示),一个是零形式语素(用表示),单音节词可以描写为“X”;双音节或三音节词里的语素都是实语素,可以描写为。这样,我们可以说,口吃的人在说话时,其音节的重复、停滞、拖延都出现在词中靠前的语素音节上,不在词的末尾那个语素的音节上。如果这样的假设可以被接受的话,那更说明我们很难断定,汉语社团社会心理一定没有“词”(当然叫不叫“词”,那是次要的),而只有“字”这种单位。我们承认“词”这个概念来自西方语言学,但这不等于非得承认汉语社团社会心理中有关汉语语法的结构单位一定不是词。上述汉语口吃者的言语表达也是一种汉语的语言事实。

      三、摆脱印欧语语法束缚的切入点不是结构单位

      汉语语法研究是要摆脱印欧语语法的束缚,最早明确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朱德熙(1982b)。怎么摆脱?摆脱的切入点应选在哪里?朱德熙先生自己早就一直在探索,他将摆脱的切入点选在语法的总体分析与描写上,朱先生所提出的“词组本位”观点,正是他探索的成果。徐通锵先生将摆脱的切入点选在语法结构单位上,从而提出了“字本位”的观点。那么徐先生这个切入点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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