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人们是怎样用语言来表达对客观世界的认知的?概括地说,是在认知过程中,通过第一次分类形成义元(semantic unit),通过第二次分类把义元结合成词,然后通过语法组合把词组合成句,来表达对万事万物的运动、状态和关系的认知。关于第一次分类和第二次分类,在拙作《两次分类》(1999)中已有所论述,但只说到词的形成为止;至于通过语法把词组食成句,就留给语法去讨论了。 词汇和语法是语言的不同层面,对它们的研究大致有个分工,这是对的。但词汇和语法不是截然分开的,词汇和语法的相互关系,是当前语言学十分关注的一个重要话题。本文打算在《两次分类》的基础上,从认知及其表达的角度,对这个问题作进一步的探讨。 两次分类的结果,是形成了一个一个的词。词是语言的基本单位,表达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事物、动作、性状和关系。但在现实世界里,事物和动作、性状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互相关联的。某个事物发出某个动作、具有某种性状,或者某个动作涉及某个事物,这就形成了形形色色的事件(event)。用语言表达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往往不是表达单个的事物、动作、性状,而是表达各种事件(而且还表达其相互关系)。“吃饭”、“穿衣”是人类最基本的活动,都涉及动作(“吃”和“穿”)和对象(“饭”和“衣”)。人们很早就认识了这种基本活动,并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那么,究竟是怎样表达的呢?在现代汉语中,是通过语法手段把“吃”这个动词和“饭”这个名词加以组合,把“穿”这个动词和“衣”这个名词加以组合,构成述宾词组,来表达这两个事件的。但并非自古如此,在上古汉语中,“食”和“衣”这两个词本身就包含了动作及其对象。也就是说,人们对一个事件中动作和对象的认知,有时是把它们包含在一个词的语义构成中来表达,有时是用两个词的语法组合来表达。这种表达的差异,就形成了不同历史时期(或不同语言)的词汇和语法的差异,而且词汇和语法是相互关联的。 关于汉语不同历史时期中概念表达方式的不同,王力先生(1982)曾经说到过: “我问我的研究生,‘吃饭’这个概念,上古汉语里怎么说,许多人回答不上来。说成‘食饭’吗?不是的。‘饭’字在上古汉语里只当动词用,不当名词用。《论语·述而》:‘饭疏食,饮水。’‘饭疏食’是吃粗粮的意思。那么能不能把‘吃饭’译成‘饭食(sì)’呢?那也不行。上古没有这种构词法。上古时代,人们把‘吃饭’这个概念简单地说成‘食(shí)’或‘饭(上声)’。例如:《左传·成公二年》:‘余姑翦灭此而朝食。’《史记·廉颇列传》:‘廉将军虽老,尚善饭。’” 在谈到语义结构和语言形式之间的关系的时候,我们不能不提到L.Talmy的词化理论(lexicalization)。L.Talmy(1985)把运动事件(motion event)概念结构分解为6个要素:MOTION(运动),FIGURE(主体),GROUND(背景),PATH(路径),MANNER(方式),CAUSE(原因)。这几个语义要素在不同语言里的表现形式是不一样的。在罗曼语中,PATH这个要素融合(conflate)在主要动词里表达,而MANNER这个要素用附加语(satellite)来表达。如: La botella salió de la cueva flotando.(西班牙语)salió=MOTION+PATH,flotando=MANNER。 而在罗曼语以外的印欧语中,MANNER这个要素融合在主要动词里表达,PATH这个要素则用附加语来表达。如: The bottle floated out of the cave.(英语)floated=MOTION+MANNER,out=PATH。 这就告诉我们,两个语义要素,在有的语言里可以包含在一个词的语义构成中来表达,在有的语言里则是通过两个词的语法组合来表达。 L.Talmy分析的是运动事件。那么,别的事件(如“吃饭”、“穿衣”等包括“动作”和“对象”的事件)的表达是否也是这样呢?语义要素表达形式的不同,可以在不同的语言里看到,那么,是否也可以在同一语言的不同历史阶段中看到呢?而且,词语不同的语义构成,会不会影响到它的语法组合呢?这些问题是需要深入讨论的。 下面将通过“食—吃”和“衣—着—穿”的历史替换来讨论这些问题,并着重说明词汇和语法的关联。“食—吃”和“衣—着—穿”的演变,通常只被看作是新词代替了旧词,是词汇的更替,与语法无关。实际上,这不仅仅是词汇替换,还有分类的变化,有词的语义构成的变化;也不是和语法无关,因为词的语义构成的变化会引起语法组合的变化。 二 食—吃 2.1 古汉语的“食”有两个读音、两个意义:①乘力切(今读shí),吃饭或吃。②祥吏切(今读sì),给人吃饭或吃。本文主要讨论前一个“食”,兼及后一个“食”。 2.1.1 从语义构成看,乘力切的动词“食(shí)”可以分为两个变体“
”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