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理论思考 例(1)中的两个句子传达出几乎相同的事件,但动词“吃”所携带的论元却体现出不同的句法实现选择,这种现象在理论语言学中被称为论元替换(argument alternation),是多重论元实现(multiple argument realization)领域最为深入研究的课题。其理论意义是向投射主义理论(如[3])提出了挑战[20:186],具体表现为:1)动词“吃”的意义是对相应事件的语言解读[20:19],其论元结构应该只包含作为施事的进食者和作为受事的食物,二者经由映射法则(mapping algorithm)分别实现为主语和宾语,即(1)a;那么(1)b中的“食堂”是如何成为“吃”论元结构组分的,又是如何经映射法则实现为宾语的;2)两句虽传达出几乎相同的事件,但却有不同的句法行为和语义特征(见第五节),造成这种差异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 (1)a.最近我们都在食堂吃饭。 b.最近我们都吃食堂。 主流生成语法应对以上挑战的方法是诉诸自身理论框架内部的不同分工:其一是把论元替换的重任放在词库上(如[31]),即认为有两个不同词汇语义表征(lexical semantic representation)的“吃”携带两套论元结构;其二是依靠句法手段,通过引入空动词(如[29])、轻动词(如[21])或施用范畴(如[30])等抽象句法成分实现对“吃”内部意义的表征,进而依靠核心动词“吃”的移位实现(1)b。这两种方法从不同角度解决了投射主义理论面临的第一个挑战;但对于第二个挑战,尤其是两句的语义差异显得无能为力,因此生成语法视野下的论元替换通常是不含语义变化的纯粹替换(pure alternation)[20:205]。相比之下,构式语法(如[7])在处理第二个挑战时具有天然优势:动词只有一个意义,其中的参与者角色(participant roles)融入不同论元结构构式(argument structure construction)所含有的论元角色(argument roles)中从而实现论元替换。构式语法对构式义的重视使其比生成语法向前迈进了一步,但构式语法处理动词词义时面临的问题也是有目共睹的:其一是仅靠一套语义角色来表征动词词义显得过于粗糙[12:5];其二是过分强调构式义对词汇义的压制作用和认为动词只有一个词义分别有违构式语法词汇—语法统一于构式和构式具有多义性的观点[28:708-710]。基于此,本文在接受构式语法强调构式义对论元替换重要作用的同时也将注重动词语义的具体表征及其对论元替换不可低估的影响①。本文第二节评论生成语法最近的题元角色理论及其对以“吃食堂”为代表的汉语论元替换现象的相关分析的不足。第三节在此基础上简述认知语法对论元实现和论元替换的处理思路。第四、五节应用此思路分别探讨动词词义和构式义对“吃食堂”类论元替换现象的作用。本文的目的是对“吃食堂”这种论元替换现象给出充分的描写和解释,并在此基础上找出一套可以合理分析论元实现和论元替换问题的理论路向,以克服生成语法和构式语法在分析该问题时的不足。 2.新的题元角色理论及其问题 在批评和借鉴[2;8;21]的基础上,Huang等基于汉语论元实现特点提出一套新的题元角色理论(以下简称新理论)旨在解释汉语区别于其他语言的论元灵活实现现象[10:60-76]。其核心是词库决定跨语言参数差异,汉语论元的灵活实现是由汉语动词所含信息决定的。具体来说,动词语义表征由词根(√)和轻动词(Lv)组成:前者包含对事件的概念化和与其相关的所有参与者;后者标记事件类型(event type),包括自发事件(Lv1)和外力事件(Lv2),分别涉及受事和施事。词根中的参与者经由轻动词审查,与以上两种事件类型直接相关的参与者获得句法实现。汉语动词的特殊性在于有两种选择:1)和其他语言类似包含词根和轻动词,经后者筛选的参与者需满足题元准则,如(1)a;2)当参与者无法获得标准题元解读(standard thematic interpretation)时动词仅包含词根(
),其中的所有参与者无需审查均可获得句法实现,如(1)b,这是汉语题元自由性(thematic liberality)的源头和它区别于其他语言之处。以上思想的形式化表达如(2)。 (2)
{(√),[Lv1√],[Lv2√],[Lv2[Lv1√]]},仅汉语可选择V=√。 新题元角色理论在动词语义表征和映射操作方面均存在缺陷。就前者来说,将动词意义表征为词根加轻动词存在以下四个问题:首先,词根仅是参与者的简单罗列,并无排序(ranking)以体现其如何与事件发生联系。按照新理论,“吃”的词根表征为[“吃”事件+进食者、食物、地点、时问、工具等],相比以往词汇概念结构(LCS)对词义的表征,如Jackendoff对“eat”的表征
,显得很粗糙。此外,新理论并未明确定义“参与者”:若只有参与者才可被包含在词根中并获得句法实现,那么“The garden swarms with bees”中一般作为非参与者的环境(setting)成为“swarm”词根中的参与者并经由轻动词筛选实现为主语便无法解释;同理,新理论也无法解释“吃文化”中“文化”对“吃”事件而言究竟是什么参与者。第三,以能否获得标准题元解读来区分汉语动词的两种选择有循环论证之嫌:若有标准题元解读则包含轻动词,而轻动词筛选出的参与者又需满足题元准则。第四,汉语动词存在无轻动词的可能缺乏理据:若轻动词确标记事件类型,很难想象大量灵活使用论元的动词,如(1)b中的“吃”没有任何事件类型。孙天琦和李亚非[31]进一步指出汉语动词可能只包含词根的深层次原因是其动词单音节语素的使用倾向使得词汇界限被打破从而暴露出内部结构,由此轻动词从中分离出来,如“写毛笔”中的“写”就是源于“书写”词汇界限的打破。但问题是并非所有进入汉语旁格宾语结构的动词都有对应的双音节语素动词,如“吃”。在此情况下其轻动词又是如何分离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