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有学者说过:在地球上很难再找一片狭小如南斯拉夫、其民族和文化多样性却如前苏联的土地。①这片狭小土地上生活着大小20多个民族,没有一个民族的人数超过总人口的一半。②前南斯拉夫主体民族的共同先祖是从公元6世纪开始迁入巴尔干半岛的斯拉夫人③。南斯拉夫各族虽说同宗同源,但是关系并不亲厚。民族冲突几乎贯穿了南斯拉夫20世纪的历史,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决定了南斯拉夫这个国家的命运。④ 南部斯拉夫民族在长达千余年各自发展的历史过程中,最初的语言和文化统一性逐渐遭到破坏,语言问题成为某些民族(如塞尔维亚族和克罗地亚族)政治争斗的借口和工具。南联邦存续期间各种形式的民族主义⑤活动均以语言或语言问题为武器攻击其他民族或挑战联邦政府的权威,如克罗地亚早在二战期间就出现分裂塞-克语举动,在1974年《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宪法》(南联邦第四部宪法,极大增加了各共和国的自主权)颁布后,更是加大分裂语言的步伐,为脱离南联邦、建立克罗地亚人自己的国家做好语言及社会心理的准备,即强化族群认同,促使民众向克罗地亚国族认同的转变。 又如,斯洛文尼亚的民族主义者利用1988年斯洛文尼亚四名编辑受审一事⑥大做文章,大肆散布母语受威胁论,宣称保护母语最稳妥的方案就是从南联邦独立出去、成立自己的民族国家等。拥有很多语言学家的斯洛文尼亚作协利用协会的每日朗诵会,鼓动大众发起大规模反对军队的示威游行。抗议者成立了“人权保卫委员会”,并在随后的三个月内,成立了四个名义上从属于社会主义联盟的政党。他们联合斯洛文尼亚作家协会起草了推行多元主义的政治纲领,要求在1990年春举行的选举中实现多党竞选,表达了渴望成立有独立主权的斯洛文尼亚人民国家的意愿。于是,斯洛文尼亚语成了民族主义者左右民意的有效工具。 二 语言民族主义和群体认同 陈平把这种以语言为工具的民族主义政治理念与活动称作语言民族主义(linguistic nationalism),他引用亨廷顿⑦的观点指出,民族组成的诸多要素中,位于核心的是宗教和语言,相对于宗教,语言又是更为外露、历史更悠久的民族属性。⑧在历史上,争取民族语言权力的民族主义运动,其出发点和最终目的是为了满足各式政治诉求;民族语言成为民族运动领导层得心应手的政治工具。究其原因,18世纪德意志哲学家赫尔德有过剖析:“人们世世代代的思想、感情、偏见等等都表现在语言里,说同一种语言的人正是通过语言的传承而具备相同的历史传统和心理特征,以共同的语言为基础组成民族是人类最自然最系统的组合方式;而语言就是各个民族最神圣的属性,也是它们彼此之间最重要的区别性特征”。⑨这种论述指出了语言和民族/族群身份、民族精神之间的密切联系,民族语言具有了对外区分异己、对内强化民族意识的特点,这就是语言的族群识别/认同功能。⑩ 语言的族群识别/认同功能涉及“认同”这个重要概念,指建立在彼此相同的认知及起源,与一些个人或团体分享彼此共有特性及理念,并凭借这种基础形成团结感、自然的亲近感和对认同目标的忠诚。认同有个人认同和集体/群体认同之分,并在社会心理层面形成归属感和行为感。(11)族群认同和国族认同是两种重要的群体认同。族群认同指社会成员对自己所属族群/民族归属的认知和感情依附。(12)国族认同指一个人确认自己属于哪一个国家/国族,以及这个国家/国族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家/国族的心理活动。国族/国家认同是一种重要的国民意识,是维系一国存在和发展的重要纽带。 一种民族共同语言,特别是书面语言,不仅是一个识别认同的明显标记,更是一个推动认同的有力工具(13)。安德森提出的令“想象的共同体”(14)成为可能的一种因素——印刷术,它能使印刷的书写文字在一定范围内成为人们读写沟通的媒介,使各地的本土语言得以统一、定型,使这种文字的使用者产生一种“我群”的联想,(15)于是共属于一个“想象的政治共同体”的心理有可能在这个民族的全体成员的心目中存在。此外,福特(16)提出,某一政治团体以语言作为民族主义运动的工具,还有另一层目的,即费希曼提出的“尽可能扩大自认为拥有这种民族文化特征(语言等)的人群的范围,不管这些人群是否自古就属于这个群体”。(17) 在语言民族主义运动中,民族语言被用来加强内部凝聚力(即族群认同),为建立民族国家的目的服务;建国后,语言就成为加强“国族/国家认同”的工具。基于上述原因,欧洲的民族主义运动领导者在过去两个世纪动辄祭起语言这面大旗,语言成了最有效的一个政治工具;而且,“欧洲近两个世纪的语言规划动机大多出于民族主义”,(18)由此导致了语言民族主义运动。语言民族主义运动基本上可以分为两大类:整合型的语言民族主义运动和分裂型的语言民族主义运动。前者旨在以统一民族语言为手段谋求民族解放或超民族共同体的建立;后者则发生在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里,个别族群同样以语言为借口发动民族运动,力争从这个国家分裂出去,谋求自治。在这两类语言民族主义运动中,语言规划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整合型的语言民族主义运动利用了标准语言的整合功能,即一种语言起到促进或加强其使用者对言语共同体身份认同的作用。(19)通常在一个族群有了某种政治诉求后,其知识精英阶层通过语言规划,推动共用语言的标准化,并在最大范围内推广,从而激发这种语言使用者强烈的族群认同感,借此帮助领导阶层完成对这种语言的全体使用者的政治整合,继而达到其政治目的,如建立或巩固国家。德国和法国就是两个成功的例子。1871德意志帝国建立前,仅是德语区一个松散的城邦联合体,深受罗马教廷的压迫和剥削。德意志各阶层迫切要求摆脱罗马教廷的桎梏,建立促进民族复兴的本国教会。16世纪,马丁·路德为了推动宗教改革着手翻译《圣经》德文版,这为以后的标准德语奠定了基础。马丁·路德被海涅誉为一个冷静的有学问的词语制造者,(20)他为统一民族共同书写语言所做的努力促进了持不同德语方言者的交流,使用同一语言及相同书写形式极大地推动了该言语共同体内人们的族群认同。18世纪德意志学者赫尔德和费希勒提出的建国理论也把统一的标准民族语言提到关乎国运的高度,即选择语言作为建立统一德意志民族国家的基础、利用德语构建有强大内聚力的德意志民族认同。这些理论的实践和马丁·路德为统一德语所做的努力都推动了德国的最终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