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朱德熙先生早在1982年就提出汉语语法研究不应该模仿印欧语,要摆脱印欧语的束缚。这促使汉语学界加强了理论思考。怎么摆脱?摆脱的切入点应选在哪里?朱德熙先生一直在探索。他将摆脱的切入点选在语法的总体分析与描写上。朱先生(1985)所提出的“词组本位”观点正是他探索的成果。徐通锵先生(1991,1994)将切入点选在语法结构单位上,从而提出了“字本位”的观点。邢福义先生(1995)选择小句作为切入点,提出了“小句中枢说”。陆俭明(2002)提出以词组为基点的“小语法观念”,也含有“摆脱印欧语束缚”的思考。沈家煊先生(2007)提出“作为理论构件汉英有系统差异,讲汉语语法不可过分重视名动对立”等,也是朝着这方向探索所提出的看法。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要摆脱的主要不是以什么为语法单位的问题,而是句法分析研究的思路问题。 2009年5月,我(2009a)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所举行的“首届全国语言语块教学与研究学术研讨会”提出,构式理论和语块理论可能会改写目前只以传统的“主—谓—宾”与“施—动—受”这一种思路来进行分析的汉语语法系统。此后,我先后在境内外多所高校和多个学术会议上,提出一种新的句法分析法——“构式语块分析法”,获得了部分学者的认同。现在想借为纪念朱德熙先生诞辰90周年所举行的“走向当代前沿科学的现代汉语语法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的机会,进一步陈述我关于构式语块分析法这一新的句法分析研究的思路,以求教于各位同仁。 二 传统的句法分析思路存在的问题 我们大家比较熟悉并习惯使用传统的句法分析方法。这里所说的传统的句法分析方法,一是指古希腊传下来的句法上“主-谓-宾”、语义上“施-动-受”的句子成分分析法,二是指美国结构主义的层次分析法。譬如“张三喝咖啡”分析为:
可是汉语里边有些语法现象,用这些传统的分析方法却难以解释。例如: 2)那个人 吃了 一锅饭。 3)十个人 吃了 一锅饭。 例2)和例3)如果按传统的分析思路来分析,二者相同。请看: 2’)那个人 吃了 一锅饭 3’)十个人 吃了 一锅饭
但是例2)与例3)是有明显区别的:例2)主宾不能换位,而例3)主宾可以换位。请看: 2)那个人吃了一锅饭。 4)*一锅饭吃了那个人。 3)十个人吃了一锅饭。 5)一锅饭吃了十个人。 例2)主宾不能换位,不能说成例4)。这说明汉语里不存在无标记“受-动-施”句式。但是,例5)在语义上不也是“受-动-施”吗?为什么就可以成立呢?换句话说,那例3)为什么主宾语可以换位说成例5)呢?这该怎么解释呢?这里更值得注意的是,例5)的意思没法从字面上推出来。那么例5)的意思怎么来的?这些问题,传统的句法上“主-谓-宾”、语义上“施-动-受”分析思路和美国结构主义的层次分析法,都难以作出圆满回答,因为按传统的分析思路,对例5)只能是这样分析:
生成语法理论试图用动词空壳和轻动词理论(verb-shells & light verb theory)来对例5)加以解释①。请看(蔡维天2005,vP代表轻动词结构):
但也有问题(其问题具体参看陆俭明2010a)。 其实不管例3)或例5),都含有共同的语法意义,即: X量+容纳+Y量 这一点从它们表可能的否定式可以看得更清楚: 7)a.十个人吃不了一锅饭。 b.一锅饭吃不了十个人。 例7)a句是说,十个人的饭量容纳不了一锅饭的饭量(那锅饭的量大,或者说那十个人的饭量小);a句主宾对调后的b句是说一锅饭的饭量容纳不了十个人的饭量(那十个人的饭量大,或者说那锅饭的量小)。显然,主宾对调前、主宾对调后,所说的都是前边那个量(X量)容纳不了后面那个量(Y量)。这种构式里动词前的数量成分都表示容纳量,动词后的数量成分都表示被容纳量。不同的只是,在a句“十个人”表示容纳量,“一锅饭”表示被容纳量;而在b句,“一锅饭”表示容纳量,“十个人”表示被容纳量。这样看来,例3)和例5)两句的性质是完全相同的。例3)和例5)内部的语义配置(或说语义结构关系)表面看似有差异,前者为:施事-动作-受事。后者为:受事-动作-施事。实际上在这种句法格式中所凸显的都是下面这样的语义配置(或说语义结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