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濒危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作 者:

作者简介:
孙宏开(1934—),男,江苏张家港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民族语言学会名誉会长,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语言(北京 100000)。

原文出处:
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本文根据国际、国内形势的需要,从保护文化多样性和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角度,理论上讨论了保护濒危语言的必要性。并提出了对策性建议。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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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保护濒危语言的国际背景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和地区经济发展速度的加快,随着广播、电视、网络、通讯等媒体的发展和普及,随着交通的便利,随着一些封闭、半封闭状态的地区、族群的迅速开放,随着西部大开发步伐的加快,随着官方语言或通用语言传播力度的加强,一些使用人口较少的弱势语言的功能将陆续减弱,最后濒临消亡,这似乎已经成为不以人们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趋势。而语言作为人类文化的载体,它的消失将导致人类一些重要文化现象的消失,这是人类财富的巨大损失。语言学家们,少数民族干部群众,还有关心非物质文化的专家学者们和政府工作人员们对此忧心忡忡。

      濒危语言的衰亡,是全球现象,此事早已引起了国际语言学界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重视。早在20世纪80年代,国际语言学界就开始报道濒危语言问题,一些语言学家撰文报告语言走向濒危的情况,讨论造成濒危语言的原因,并提出对策性建议。此事引起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重视。199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该年为抢救濒危语言年。

      语言学家们初步调查,世界上现有6000多种语言,在21世纪将有大部分语言(有人估计为70%—80%)陆续失去它的交际功能而让位于国家或地区的官方语言。为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近10多年来召开了一系列会议,组织世界各地的语言学家开展濒危语言的保护和濒危语言资料的抢救工作。例如:

      1995年11月18至2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日本东京召开了关于濒危语言国际学术讨论会。在会上,成立了国际濒危语言情报交流中心和亚太地区语言学研究部,协调濒危语言工作。

      1996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西班牙召开了语言政策的国际会议,总干事指出,需要“预备有关世界语言现状的初步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报告,记录地球上人类丰富的语言的多样性,并解释影响世界不同地区语言的问题,以鼓励人们更为关注人类的语言财富,为研究语言的进化、介绍保护现存语言的最新措施作出贡献。”① 1997年第29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对《世界语言报告》这一项目予以批准。

      1998年5月26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给各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语言学家们发出公开信,信中认为在今后20年中将有一些语言陆续消失。语言作为人类的宝贵财富,它的消失是人类不可弥补的损失。他要求各国的有关机构和语言学家提供合作,完成《世界语言报告》并定期出版。中国联合国教科文卫组织也收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发来的公开信,在国家民委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有关领导的支持下,民族所组织了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特别是本民族的专家学者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语言报告》课题组发来的问卷进行了认真的填写,并力求配合此项工作,一是通过此项活动进一步了解国际语言学界的动向,同时也借鉴国外语言学工作者保护濒危语言的思路和做法。

      2003年3月10日至12日,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总部,举行了全球濒危语言专家会,来自40多个国家的60多位正式代表以及各濒危语言基金组织的代表(其中有美国、英国、法国、荷兰、德国、瑞典、日本等)、重大语言学机构的代表(如世界语言学家大会常设委员会主席、世界少数民族语文研究院的代表、日本环太平洋地区濒危语言项目的负责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濒危语言专家组的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濒危语言情报交流中心的负责人、部分国家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负责人等)近百人出席了会议。会议讨论了全球语言形势,制订抢救和保护濒危语言的行动纲领。②

      与此同时,联合国确定每年3月21日为世界母语日,提醒人类珍爱自己的母语。自那以后,国际上成立了数十个抢救濒危语言的组织和基金,有的是国际性的,有的是地区性质的,有的是国家性质的,也有的是某个财团或某个学校的。据了解,我们周边国家印度、尼泊尔都有官方的抢救濒危语言的相关机构。1998年,日本有一批语言学家联名给政府写报告,要求建立抢救濒危语言基金,当年获得政府和一些财团的支持,建立了环太平洋地区的抢救濒危语言的基金和专门组织,据说投入了20亿日元资金。该基金下设一个东亚语言研究组,专门负责中国南方少数民族语言的调查研究和资料的收集。

      2003年10月,中国签字并加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该公约在保护对象的第一款就是“口头传说和表述,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如果我们在国内不实施保护自己国家的濒危少数民族语言,我们将在国际上失去公信力。

      二、保护濒危语言的必要性

      马克思主义认为: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和交流思想的工具。语言作为工具职能,当然世界上的语言越少,交际和交流思想也就越方便。如果我们设想全世界仅仅有一种语言,人们交谈起来会多么的方便。有人根据这一思想,甚至认为,弱势语言的消亡是大势所趋,是人类社会的一种进步,没有必要去保护和抢救。

      但是,语言是历史的产物。语言伴随着民族的产生和发展,记录着民族的兴衰。语言除了它的交际和交流思想的功能外,还有许多其他职能。

      首先,语言作为文化载体,积存和蕴藏着丰富的文化现象,各民族语言里千百年来形成的故事、神话、传说、寓言、诗歌、唱词、谜语、戏剧等各类口头文学作品都依靠语言来表达。我国各民族语言中已经发掘出丰富的脍炙人口的口碑文学作品已经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丰富了祖国的文化宝库。如藏族的《格萨尔》、蒙古族的《江格尔》、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彝族的《阿诗玛》、纳西族的《创世记》、壮族的《百鸟衣》、侗族的《秦娘美》、苗族的《灯花》、傈僳族的《逃婚调》、景颇族的《勒包斋娃》、羌族的《羌戈大战》等等,几乎所有有自己母语的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口头文学作品,目前挖掘整理并与读者见面的,仅仅是凤毛麟角。语言中积存和蕴藏着丰富的文化现象,是该语言使用者传统民族文化、传统经验最直接、最集中的具体体现,是该民族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一种重要的文化资源,尤其是无文字的语言或文字不发达的语言更是靠口耳相传得以延续。因此维护语言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已经成为人们建设和谐社会的一个共识。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少数民族地区调查语言,20世纪50年代可以随意找到一个老人来讲故事,现在随着这些老人的离世,年轻人已经越来越不会讲自己的传统的口头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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