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颜师古《汉书注》出,可谓集《汉书》音注之大成,此前众家注释、音义相继亡佚,此后历代研究《汉书》者都必然涉及颜注,有肯定而继承者,有补正其讹误与缺失者。成就较大的,如宋代有刘敞、刘攽、刘奉世、王应麟、吴仁杰等,清代有顾炎武、阎若璩、王鸣盛、钱大昕、钱大昭、段玉裁、王念孙、梁玉绳、周守昌、沈钦韩、陈澧、张文虎、俞樾、朱一新、李慈铭等,仅王念孙《读书杂志》就有“《汉书》杂志”十六卷辨正《汉书》及颜注280余条,而王先谦的《汉书补注》则是集此前诸家研究成果之大成者。这些,对研究《汉书》及颜注都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到了现代,研究《汉书》及颜注的成果时或有见,成就较大的著作有:陈直《汉书新证》(1979),利用出土文献、器物及石刻等资料考订颜注的正误;吴恂《汉书注商》(1983),对《汉书》原文本的烂文、错简、讹夺及衍文等进行深入的探讨和推论,对诸家注解和颜注多有订正,在音韵、训诂、句读等方面多有所得;杨树达《汉书窥管》(1984),主要从文字、音韵、训诂、校勘几方面对前人注释提出质疑,精审考证之后兼下己意,成果丰厚。 今人对颜师古《汉书注》的专门研究不多见,但近来的研究生论文渐渐多起来。这类论著或作综合性的文献综论,或就某个方面、某个问题作专题讨论,其中以语言文字方面的研究为最多。现择其要作综合性评述,以利于展开更为深入的研究。 一、音韵方面的研究 钟兆华《颜师古反切考略》(1982),清理颜师古《汉书注》6196个反切,去重复而得2851个,“本文就是根据这2851个反切的上字和下字,分别归纳颜师古反切的声类系统和韵类系统来就其中若干问题予以讨论的。”钟氏认为,颜注“师古曰”与未标引其他音主名的就是颜师古自己的反切,其中“又音”与“首音”可同等看待,“合韵”取声不取韵;援引前人反切,如加肯定的则纳入他的反切系统,否定的则不纳入,不加评语的则只作参考。对上字归类的结果得师古音系39声类:帮滂並明,非敷奉微,端透定泥来,知彻澄,精清从心邪,庄初崇生,章昌船书常日,见溪群疑,晓匣影喻。即轻重唇已分,舌头舌上已分,照系仍分庄章两组,泥娘未分。韵类归纳的结果,对比《切韵》(王三)而有个别韵类合并,如真开口与臻、怪开口与夬开口合并;有些韵类混淆,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形是,一个字的意义相同或相近,但根据所用的两个或三个反切却分属两个或三个韵类;第二种情形是,一个意义相同或相近的字,但据反切,《切韵》属甲韵类,而颜师古却属乙韵类。这些现象说明,这两个或三个韵类、甲类与乙类之间,对颜师古说来读音近似,因而容易发生混淆。”结论是“就整个体系而言,可以说和《切韵》大同而小异”,因此“陆法言的《切韵》最有可能为颜师古采用”,但“颜师古并非抄袭《切韵》反切来为《汉书》注音的”,“我们有理由推论,颜师古随文作注,是按照自己所熟悉的某一个活的方言来注音的”,“从颜师古所处的条件说,他以长安话为中心的关中方言作为注音的依据,也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 黄富成《〈汉书〉颜注反切考》(1990),分“通论、声类考、韵类考”三部分,得颜氏40声类:轻重唇分立、舌头舌上分立(泥娘也分立)、照系庄章两组分立(照二禅纽入彻)、喻三喻四分立。韵类除《广韵》“湩、宋、很、恨、纥、铮、拯、黝、槛、鉴、陷、凡、范、乏、严、俨、酽”17韵无例字外,得117韵,夬并入怪,臻并入真,歌与戈、寒与桓为开合口关系,唇音切下字不分开合口、支脂祭真仙宵侵盐八韵存在重纽与《广韵》相同。认为颜师古音系的性质是:“在关中方言的基础上,融合了旧有通语和部分江南方言而形成的隋以来的通语的规范读音。” 欧阳宗书《〈汉书·音注〉声母系统》(1990),取颜师古《汉书注》反切6196个、直音、合韵、异体字、读与、读曰及颜氏肯定的诸家音切六种音读材料,去重复得音切3046条,与《切韵》《广韵》比较,用系联法作补证,得41声类:帮滂並明,非敷奉微,端透定泥,知彻澄娘,精清从心邪,庄初崇生,章昌船书常,见溪群疑,晓匣影喻三喻四,来日。 马重奇《颜师古〈汉书注〉反切考》(1990),声类考:轻重唇混用、澄定混用、娘泥日混用、精系(组)与庄系(组)混用、从邪混用、神禅混用、崇禅混用、以定澄混用、晓匣于以影混用;韵类考:支脂之微混用、皆灰咍混用、霁泰怪对代夬废混用、歌戈麻混用、鱼虞模混用、尤侯混用、萧宵混用、庚耕清青混用、盐添混用、盐衔混用、覃谈混用、凡严混用、狎合混用、真臻殷混用、质物迄混用、寒桓混用、桓仙混用、元仙混用、先仙混用。若依此结论看,颜师古音就不成系统了,如声母“晓匣于以影混用、以定澄混用”,就意味着“定、澄、晓、匣、于、以、影”7母和合为一个声类;韵类如“霁、泰、怪、对、代、央、废”7韵合一个韵类、“寒、桓、仙、元、仙、先”5韵合为一个韵类等,匪夷所思。于是有任福禄撰写《颜师古(汉书注)中的齿音喉音反切声类》(1993)、《颜师古〈汉书注〉舌音反切声类研究》(1993)、《颜师古〈汉书注〉喉音反切声类再研究》(1994)三文予以驳正。如任文经详尽举证分析,认为“马文用以证明颜注唇音轻重唇音(除明微外)不分的论据没有一个是站得住脚的,因而其结论是不合颜氏音切实际的。”又“以定澄混用、晓匣于以影混用”,“马先生的这个说法不符合《汉书注》喉音反切的实际,是值得商榷的。”那么,马氏的问题在哪里呢?一是把颜注的“正音”与所引众多“又音”、“合韵”放在同一个平面来论“混用”,二是把《广韵》《集韵》等韵书的反切与颜注各类反切放到同一个平面来论“混用”,于是声、韵都混为一团了。如“莹,《广韵》永兵;《汉书注》音荥,又音乌瞑”,马氏据永(于母)、荥(匣母)、乌(影母)就判定“匣于影混用”;又“磅,《广韵》披庚,《汉书注》普萌;浈,《广韵》陟盈,《汉书注》丈庚;莹,《广韵》永兵,《汉书注》乌瞑”,马氏据庚兵(庚韵)、萌(耕韵)、盈(清韵)、瞑(青韵)就判定“庚耕清青混用”。而“易,《广韵》以豉;《汉书注》以豉,弋赤”的平(豉脂韵)入(赤质韵)两读是别义异读,字同音异词义有别,不是韵部混用或通转问题。故任福禄批评马氏“没充分重视颜氏以音别义这个重要条例”,是很中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