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1298(2011)01-0003-12 引言:世界技术化与教育技术化 我们这个时代,大学各系越来越要求通过展示它们为所教学生增加的使用价值来证明自己存在的合理性。这是一场赌注太高的赌博。最近几年,很多系纷纷关闭,中止了教师的职业生涯。人们认为,这些脆弱的系对于大学的使命无关紧要,他们的评判标准是,选择该专业本科生的数量,以及该系获得外来研究经费的数量有多少。这些标准最终使大学的决策降格为经济决策,因为学生自己也倾向于选择那些能提高他们经济价值的专业,研究经费也就流向那些投资有回报的系,因为这些系拥有使经济价值增值的技术革新。 甚至我自己的专业——哲学也受到了影响。哲学家们曾经用一种幻想来自我安慰,哲学系是高等教育的核心,大学必不可少。然而,今非昔比了,许多系想方设法停止哲学学位的培养计划,或者直接取消哲学系。1964年,海德格尔写了一篇论文,题为《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其中,他就预见到了,随着技术世界的扩张,它所带来的压力对哲学学科将会产生重大的影响。事实上,他预见了,传统哲学即将消亡。②他说,“当哲学中仍然有价值的部分纷纷分化成不同的科学学科,现在的哲学风格和与此风格相一致的有效性观念可能会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③ 这种用科学和经济的方法重估和重组高等教育的运动并非孤立的现象,而是我们理解思想、知识和教育目的的深刻转变的表现。特别是,我们的整个理解框架,包括我们的经济、社会、文化和教育机构,都在不断地追求更高的效率、灵活性和消费选择的最大范围的变化。我把可以得到的选择最大化称做“选择化”(optionalization)。就像一个人只约会而不结婚使自己的选择保持开放,人也可以在一般意义上“选择化”,他不去选要他承担责任并缩小他的未来选择范围的任何道路。海德格尔谈到了,效率、灵活性和选择化塑造了我们的意义感(sense),使我们能感觉到什么是“世界技术化”中重要的东西。 我们有理由相信,世界的技术化长久以来一直塑造着我们的教育体制。美国的许多批评者都注意到,教育发生了巨大的快速转变,越来越远离了品格养成(character formation),如培养文学艺术的品位和鉴赏力,从事体育活动的灵巧等等。远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品格养成不能在数量上表现出增加了学生的经济价值。相反,教育褊狭地聚焦于职业训练,使学生为技术化的全球经济做好准备。正如代里克·鲍克(Derek Bok)所指出的,这种导向使学生成了学校培养的“人力资本”(human capital),以便提高经济增长和竞争力。[1]158鲍克也注意到,这样做的结果是,美国人并没有在那些有助于有尊严和有价值生存的活动中受到教育。有证据表明,教育体制并没有养成持续的智力的、公民的和艺术的兴趣,也没有促成持久地参与积极的体育活动。[1]159作为此说的证据,鲍克引用了许多研究,考察过去四五十年休闲时间大量增加所产生的效果。技术革新带来了休闲时间的增加。结果,过多的休闲时间却用于看电视,人们花在比看电视能带来更大满足感的活动时间少了,如阅读和社交活动。[1]76④好像教育体制只把我们培养成了技术商品的消费者和生产者,其他方面则一无所是。 正如伊安·汤姆森(Iain Thomson)所说,把我们自己和我们周围的世界看成是可以选择的资源来利用的技术化浪潮解释了为什么所有的学科都争先恐后地在它们的使用价值方面展示自己,学生也倾向于采取这样一种纯工具理性的态度,把教育仅仅看做是未来生活道路中增加工资的手段。[2]世界的技术化使人们优先选择科学和工程学科,而不是人文科学学科,对待实体的自然科学方式为我们提供了我们所需要的对于长久存在的大量选择的洞见,这种洞见高效、灵活地重组我们自己和我们周围的世界。 面对这种技术化的过程,和随之而来的哲学和其他人文学科的消解或降格,海德格尔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哲学终结时,思的任务是什么?”⑤乍一看,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显而易见:思的任务就是促进技术和科学地掌握我们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能力。事实上,这才是海德格尔所反对的最可怕的噩梦。原子时代的技术革命的汹涌浪潮使人们目眩神迷,眼花缭乱,并陶醉于这样一个幻想,总有一天,计算性思维会被接受并成为唯一的思想方式。⑥“计算性思维”是海德格尔对服务于技术化的推理风格的命名,因为它的目的是要再现实体的一些属性,通过这些属性让我们掌握它们互动的规律性,让我们提前预算它们的行为。但计算性思维也对具体的结果或目的不负任何责任,它只专注于选择化和随之而来的灵活性和效率的最大化。这是一种假设性思维,与自由地设定价值相一致。如果人们假设了某种价值,计算性思维就会帮助人们怎样最有效地实现它。 对于海德格尔来说,哲学终结时思的任务是通过发现一种不同的思想方式来抵抗计算性思维的蔓延,⑦“今天,面向思的任务,就我的理解,需要一种全新的思想方法”。⑧这种新的思想方式希望能把我们武装起来去阻止世界的技术化并捍卫人类生存的尊严,抵制把人降格为技术世界中的齿轮的科学技术浪潮。 这是教育家的任务,也是思想者的任务。一方面,假如我们越来越多的人接受面向思的教育,或者在教育的不同领域间接地交流这种新的思想方法,技术对我们这个世界的控制就会减弱。⑨但是教育与思想的关系比那更紧密。海德格尔相信,只有通过理解我们怎样获得思想的能力,我们才能理解思想是什么。因此,我们只有接受面向思的教育,才能逐渐看清理性的科学技术形式的局限性。 在讨论海德格尔对于思想的叙述和面向思的教育的本性之前,我想在论文的下一部分对教育现象学(phenomenology of education)做一些一般的评论。我并不想把自己装扮成一位教育专家,但我的确想从现象学家的角度来表明教育是如何显现的,也就是说,此视角以一种具体的方式参与周围世界并对教育兴致盎然。这些一般的评论将不断地尝试提供一种关于教育的宽泛定义,同时也做出区分,这些区分对我接下来的讨论十分重要。鉴于在第一部分中我对教育的思想做了一个粗略的勾勒,今天讨论的第二部分则是关于面向思的教育的观念。我讨论的第二部分诱人的问题是,在我们的技术时代中面向思的教育的价值和地位。